那時的我,以為這樣的日子,便是餘生了,雖然遠離家鄉,但至少有一個人,把我放在心尖上。
可命運從來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人。
鴻嘉元年的冬天,單於在狩獵時墜馬重傷,臨終前拉著我的手說:"閼氏,按匈奴的規矩,你要嫁給我的長子複株累。"
我如遭雷擊,中原的禮教告訴我,這是違背倫理的事,可在這草原上,收繼婚製是天經地義。
我抱著年幼的兒子,跪在單於的靈帳前,看著複株累走進來,他的眼睛像他的父親,卻多了幾分冷硬。
"母親,這是規矩。"
他說這話時,眼神裡沒有一絲愧疚。
我想反抗,想帶著兒子回長安,可我知道,漢朝不會接納一個再嫁的匈奴閼氏,而我的兒子,也會成為草原上的棄兒。
我隻能咬碎了牙往肚裡咽,任由他們給我換上新的嫁衣,跪在氈帳裡,聽著外麵的胡笳聲,想起當年在漢宮,我也是這樣穿著嫁衣,卻不是為了自己的幸福。
嫁給複株累後,我又生下了兩個女兒,須卜居次雲和當於居次。
她們有著匈奴人的深目高鼻,卻會說流利的漢語,會彈漢曲。
我教她們繡牡丹,繡芍藥,繡一切中原的花草,卻不敢告訴她們,這些花草,我已經十幾年沒見過了。
每當月圓的時候,我會帶著她們坐在帳外,望著南邊的天空,給她們講長安的故事,講漢宮的梅樹,講家鄉的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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綏和二年,複株累單於去世,我的大女兒雲嫁給了須卜當,小女兒當於嫁給了當於氏。
她們像我一樣,成了維係漢匈關係的紐帶。
而我,已經是個鬢角染霜的婦人了。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眼角有了細紋,皮膚不再像年輕時那樣光滑,可我知道,我的使命還沒有完成。
王莽篡漢後,派使者來匈奴,我的女兒雲帶著女婿須卜當,為了漢匈和平,四處奔走,甚至入宮侍奉太皇太後。
我看著她們忙碌的身影,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那個在漢宮門口,懷著一絲希望的少女。
元始二年的秋天,我病倒了。
躺在氈帳裡,聽著外麵的風聲,像極了漢宮的落葉聲。
小孫子跪在我床前,用不太流利的漢語說:"祖母,長安的使者來了。"
我強撐著坐起來,看見使者捧著錦盒,裡麵是元帝當年賞賜的玉簪,還有一幅畫卷。
展開畫卷,是我當年的畫像,眉如遠黛,目似秋水,嘴角微微上揚,像極了初入宮時的模樣。
使者說,這是毛延壽伏誅前,最後一幅畫,他說,要把真正的美人,還給天下人。
我摸著畫卷上的自己,眼淚忍不住流下來。
原來,元帝在我出塞後,曾下令徹查畫師受賄一事,毛延壽被斬首示眾,可這又有什麼用呢?
我已經在這草原上,度過了整整三十年,青絲變白發,故鄉成他鄉。
我把玉簪戴在頭上,讓使者把畫卷收好,說:"替我告訴長安的百姓,昭君不後悔,隻是希望,這漢匈的和平,能長久些,再長久些。"
臨終前,我望著帳外的月亮,忽然想起那年在漢宮,我獨自坐在梅樹下,看著月亮一點點爬上飛簷。
那時的我,想著或許有一日,能和心愛的人一起賞月,卻沒想到,這一賞,便是一生。
我想起呼韓邪單於的笑,想起複株累單於的冷,想起兩個女兒的哭,想起兒子牙師的鬨,忽然覺得,這一輩子,竟像是一場長長的夢,夢裡有漢宮的月,有草原的風,有胡笳的淚,有家國的情。
當我閉上眼的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南郡秭歸的小山村,溪水潺潺,梅香陣陣,一個梳著雙鬟髻的少女,正提著裙擺,向開滿野花的山坡跑去,她的臉上,滿是對未來的憧憬,不知道前方等著她的,是怎樣的命運。
而這一切,都將隨著我的離去,永遠埋在這草原之下,唯有那輪漢宮月,還在照著無數像我一樣的女子,在命運的長河裡,浮沉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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