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是快馬,三日三夜沒停過。
我的血也是熱的,從右肩舊傷裡滲出來,染紅了半邊馬鞍。
邊關的風不是風,是刀子,刮在臉上,比王強的軟劍更疼。
城牆上的旌旗歪歪扭扭,像垂死之人的手,抓著最後一點天光。
“籲——”馬嘶聲被攻城錘的巨響蓋過。
咚,咚,咚,每一聲都砸在城磚上,也砸在我心上。
牆下是屍山,屍山裡有韃靼人的彎刀,也有我漢人將士的斷矛。
血順著城牆流下來,在馬前積成小窪。
我跳下馬,左腳落地時,膝蓋“哢”地響了一聲——太累了,累得骨頭都快散架。
但左手劍不累。
它在鞘裡震了震,像一條醒了的蛇。
劍柄上的血槽貼著我的掌心,那是父親用指骨磨的,現在浸著我的血,溫溫熱熱,像他臨終時喉嚨裡咕嘟出的最後一口氣。
城樓上有人喊我的名字。
“李華!真的是你!”是張校尉,臉上糊滿了血,隻剩眼睛在火光裡亮著。
他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鐵鉗,“陸將軍在那邊!快!”
陸將軍背對著我,正用刀劈翻一個韃靼兵。
他的盔甲裂了道縫,血從縫裡滲出來,像冬天凍裂的土地。
“將軍。”我把油布包的密函遞過去,油布上的血已經發黑,“王強通敵,密函在此。”陸將軍接過密函的手在抖。
不是怕,是怒。
他看完信,猛地一拳砸在城垛上,石頭屑子簌簌掉下來,混著血沫。
“難怪!難怪敵軍知道投石機的位置……”他轉過頭,臉上的傷疤在火光裡扭曲,“你父親……是我對不住他。”
我沒說話。
說什麼呢?李家十八口的冤魂,不是一句“對不住”能抹平的。
但我聽見左手劍在鞘裡“嗡嗡”響。
它在催我,催我拔劍。
“李大俠,帶五百人從側門出!”陸將軍的刀指向敵陣,“攪亂他們的陣腳!”
側門打開的瞬間,風灌進來,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五百個弟兄跟在我身後,刀刃在火光下閃著冷光。
我的左手握住劍柄。
“噌——”劍出鞘的聲音像冰裂,比攻城錘更響。
寒光劈開黑暗,裹著我的恨,我的血,還有李家十八口的魂。
第一個韃靼兵的喉嚨被劃破時,我聽見他喉管裡的血“咕嘟”一聲冒出來。
第二個兵的長矛被我削斷,斷矛尖擦著我的臉頰飛過,劃出一道血痕。
斷矛尖帶起的風讓我想起婉娘跳江時濺起的水花,她白裙沉水的瞬間,太湖的月正碎成銀箔。
父親教我“左手逆鱗式”時說:“劍要快過仇恨,卻慢過良心。”
可此刻良心像被箭射穿的心臟,每跳一下都在滴血——這血是李家的,是婉娘的,是邊關埋著的萬千枯骨的。
我看見牆根下有個孩童屍體,手裡還攥著半塊硬餅,餅上沾著血——大概是他爹的,他爹的斷矛還插在韃靼兵的胸口。
張校尉喊我時,臉上的血混著眼淚:“城西糧倉早被燒了,百姓啃樹皮啃到嘔血!”
左手劍越來越快,快得像道閃電。
每一次揮劍,都有血星濺在我臉上,溫熱,粘稠,像婉娘落在我手背上的眼淚。
婉娘……她的白羅裙現在是不是還泡在蘇州城的江水裡?
她讓我替她看桃花,可這邊關的土地,連草都長不出,哪來的桃花?
“李華!”喊聲從敵陣後方傳來。
王強騎在馬上,黑鬥篷像蝙蝠翅膀,手裡的軟劍是新的,在火光下泛著幽藍。
“我說過,你逃不掉的!”他笑起來,露出半顆黃牙,“看看你身後,這些人為你送死,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