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來客棧的木門吱呀一聲,把滿屋子的油垢味和酒肉氣都擠了出來。
那味道混著汗臭、劣質酒氣和燒糊的飯菜香,像把鈍刀子在我鼻子裡攪,讓我忍不住皺緊了眉。
屋簷下的燈籠歪歪扭扭地掛著,紅綢褪成了淺粉,“悅來”二字掉了半邊,“來”字的最後一捺被風刮斷了,像個缺了牙的老頭在咧嘴笑。
我選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下,桌角裂了道縫,裡麵卡著半粒瓜子殼。
店小二拖著草鞋過來,圍裙上的油亮得能照見人影,他把粗瓷碗往桌上一墩,“砰”的一聲,碗裡的茶晃出了半盞:“客官,要點啥?咱這兒有醬牛肉、炒花生,還有剛出鍋的饅頭。”
我的目光落在鄰桌。
三五個袒胸露背的漢子正劃拳,腰間的長刀柄上纏著紅綢,和橫肉漢腰間的黑布骷髏不同,他們的刀柄刻著交錯的劍痕。
“……血煞令已經發了,聽說這次要祭三塊天機石碎片……”
其中一個刀疤臉灌了口酒,聲音壓得低,卻還是鑽了我的耳朵。
“天機石?”我攥緊了筷子,指節泛白。
師父臨終前斷斷續續提過這石頭,說裡麵藏著驚天秘密,江湖人搶了幾十年,最後不知所蹤。
他說這話時,咳得背都駝了,手卻死死按住枕頭下的劍譜,像是怕被誰聽見。
“可不是嘛,”另一個獨眼漢往地上啐了口痰,“少門主說了,集齊碎片就能打開千機閣的寶庫,到時候……”
他的話沒說完,被刀疤臉用腳踢了一下,兩人交換了個眼神,不再說話。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後背的寒影劍突然發燙——不是劍鞘的涼,是劍脊裡的貪念碎片在發燙。
師父說這碎片是他年輕時偶然得來的,能感應到同類的氣息,更能被血煞門的邪氣驚動。
此刻它燙得像塊烙鐵,透過衣衫烙在我脊椎上,提醒我:這不是巧合,是衝著我來的。
剛扒拉了兩口麵條,門“砰”地被踹開。
來人身著黑袍,兜帽壓得很低,隻露出一截蒼白的下巴,腰間的彎刀墜著紅穗,穗子上的血色亮得刺眼,衣襟上繡的血色骷髏比橫肉漢的更猙獰,骷髏的眼睛是用金線繡的,在昏黃的光裡閃著冷光。
掌櫃的正撥著算盤,聽見動靜手一抖,算珠掉了一地。
他哆哆嗦嗦地摸出一串鑰匙,銅鑰匙撞在櫃台上,叮叮當當地響,像串受驚的鈴鐺。
“客官,上、上房還有一間……”
黑袍人沒說話,隻用下巴指了指二樓。
我卻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半截令牌,齒輪狀的邊緣刻著細密的紋路,像某種機關的零件。
師父的圖冊裡畫過無數血煞門的標記,卻從沒見過這樣的令牌,那紋路扭曲著,像無數條纏在一起的蛇。
突然,二樓傳來一聲慘叫,淒厲得像被踩住的貓。
我撞翻椅子衝上去時,樓梯板被我踩得咯吱響,手裡的劍不知何時已經出鞘,青光在昏暗的樓道裡劃開一道亮痕。
黑袍人正收刀,刀刃上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開錯了季節的梅花,一瓣一瓣地滲進石縫。
地上躺著個書生模樣的人,青衫上繡著“千機”二字,胸口插著把匕首,眼睛還圓睜著,瞳孔裡映著黑袍人的兜帽,像映著一團化不開的墨。
“你是誰?”我把劍指著他喉嚨,手卻在抖——不是怕他的刀,是怕這突如其來的血腥。
十八年裡,我隻在師父的圖冊上見過死人,那些線條勾勒的屍身總帶著股紙味,可眼前的溫熱的血、睜著的眼睛、還有書生嘴角未乾的血跡,都在告訴我:這是真的死亡。
“礙事的小鬼。”他的聲音像磨過的石頭,粗糲得刺耳。
刀風裹著血腥氣劈來,我連退三步,劍招全亂了。
他的招式太狠,每一刀都奔著要害,不像江湖比武,倒像是屠夫剁肉——早就想好了怎麼把人劈開,連骨頭縫都算計到了。
就在刀刃要落頸的刹那,一根竹棍斜刺裡挑開刀鋒。
竹棍通體青黑,棍身上刻著細密的竹節紋,每道紋路裡都嵌著黑泥,像是常年握在手裡盤出來的。
持棍的灰衣中年人咧嘴一笑,眼角的皺紋擠成了堆,竹棍舞得像團虛影:“朋友,以大欺小不體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