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叔的旱煙在月光下明滅,煙杆敲著青石的聲響驚飛了草間蟲豸。
“黑風嶺的血煞寨,”他往火堆裡添了截枯枝,火星子濺在地圖殘角上,“這圖是從西關外斷腿乞丐那兒換的。”
我湊近去看,泛黃的麻紙上用朱砂畫著彎彎曲曲的路徑,岔路口都標著猙獰的骷髏頭。
“那乞丐斷腿處的齒痕,”陳叔忽然壓低聲音,煙鍋裡的火星映著他眼底的凝重,“和山腳下老王家的娃子一模一樣。”
三日前我們在山坳裡遇見的老漢,腿肚子上兩個血洞潰爛發黑,當時隻當是被野獸所傷。
我摸了摸背上的寒影劍,劍鞘上的蛇紋雕花似乎在發燙。
陳叔給了乞丐一錠足色紋銀,那缺了半條腿的漢子卻隻捏了半塊碎銀。
“另半塊,”他枯瘦的手指蜷曲如鷹爪,死死摳著地麵的碎石,“留著給有緣人。”
當時我隻當是瘋話,此刻想來,那五個字裡藏著說不出的寒意。
月頭鑽進烏雲時,我們已伏在血煞寨外的狗尾巴草叢裡。
寨牆是夯土混著碎石砌的,牆頭插著的火把把人影拉得老長,每隔十步就有個挎刀的守衛。
梆子聲從寨門方向傳來,“咚、咚”兩下,敲得草葉上的露水都震落了。
我數著自己的心跳,每跳三下,就有巡邏兵的腳步聲從牆內經過。
“當心腳下。”
陳叔用竹棍撥開我腳邊的茅草,草根處露出半寸銀亮的鐵絲——那是絆馬索的一端,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索鏈上還纏著幾縷獸毛。
師父的話突然在耳畔響起,仿佛他正坐在當年的藥廬裡,用竹尺敲著我的手背:“江湖路,步步都是坎。三十三種陷阱裡,最陰的就是這藏在草裡的‘鎖魂索’,專卸騎馬人的胯骨。”
草叢裡飄來股苦杏仁味,混著潮濕的泥土氣。
我心裡一緊,這種氣味絕不會錯——是“五步倒”的毒粉,撒在特製的陶罐裡,隻要有人踩中機關,粉末就會順著風向彌漫。
我往陳叔身邊縮了縮,看見他竹棍的底端悄悄轉了半圈,露出個極小的銅製羅盤,指針正微微顫動著指向西南方。
“看那間屋。”陳叔的聲音像蚊子哼,竹棍指向寨子最深處的廂房。
那是唯一亮著燈的屋子,窗紙被風掀得忽明忽暗,映出三個晃動的人影。
其中個高的那人展開幅卷軸,聲音隔著窗紙飄出來,帶著得意的沙啞:“貢品隊走洛陽官道,下月十五……”
後麵的話被風聲吞了,但“秘密武器”四個字卻像冰錐,狠狠紮進我耳朵裡。
背上的寒影劍突然燙起來,像是有團火在劍鞘裡燒。
這把師父留我的劍,從未有過這樣的動靜。
我按住劍柄,指腹摸到鞘上的裂紋——那是三年前師父失蹤時,劍鞘被利器劈開的痕跡,至今沒能修好。
“汪!汪汪!”寨子裡的狗突然狂吠起來,不是尋常農家犬的叫,是帶著節奏的嘶吼,一聲比一聲急,像是在報信。
陳叔猛地拽住我的胳膊:“是追魂犬!被訓練過識生人味的!”
我們剛貓腰鑽進旁邊的矮樹叢,身後就炸開了鍋。
“有奸細!”
“放箭!”弓弦震動的脆響連成一片,緊接著就是箭雨呼嘯而來的破空聲。
我翻身滾到土坡下,一支箭擦著我的發髻釘進地裡,箭頭泛著藍汪汪的光,和師父《毒經》圖冊裡的“蝕骨毒”一模一樣——中者骨頭會在三個時辰內化成膿水。
陳叔拉著我往密林裡跑,他的速度快得不像個老頭,竹棍在地上一點,就帶著我躍過了半人高的荊棘叢。
追魂犬的吠聲越來越近,夾雜著寨丁的怒罵:“往東邊追!那邊是絕路!”
眼看前方出現三麵合圍的火把,我已經摸到了寒影劍的劍柄,打算拚個魚死網破。
就在這時,一道白影突然從頭頂的樟樹上竄下來,帶起的風掃落了我肩上的落葉。
長劍在空中挽了個漂亮的花,“叮叮當當”幾聲脆響,射向我們的箭全被擋開了。
那是個女子,蒙著塊白紗,隻露出雙清亮的眼睛。
可她的劍尖卻斜斜指向我,聲音冷得像山巔的雪:“跟我來!”
她的劍快得不可思議,明明是女子的身形,劍勢卻輕盈得像林間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