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庵的梅樹落儘了葉子,光禿禿的枝椏刺向灰藍色的天,像無數把沒開刃的劍。
寒風穿過庵門時,卷著枯葉在石階上打旋,堆成小小的墳塋,倒像是給這荒庵添了幾分煙火氣。
佛堂裡的香爐飄著細煙,煙縷扭曲著往上竄,形狀竟和我劍鞘上的裂縫一模一樣。
靜玄師太坐在蒲團上,手裡的紫檀佛珠轉得不停,每顆珠子都被摩挲得發亮。
她看著我手裡的梅花帕,佛珠突然“哢”地頓了一下,檀木珠子在掌心壓出深深的紋路。
“這是梅雪的帕子。”她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沙沙作響,“老身原是‘梅花塢’的弟子,法號‘靜玄’,當年和你師娘梅君是同門姐妹。”
師太的手指劃過帕角的竹紋,燭火在她眼角的皺紋裡跳,像是藏著團火。
“五十年前,我和你師娘在梅花塢練劍,她總說梅花看著冷,蕊裡藏著暖。那年她剛及笄,梳著雙丫髻,發間彆著支竹簪,簪頭雕著並蒂梅——她說那是她娘留給她的,要送給能讓她‘止戈’的人。”
她頓了頓,指尖撫過腕間的佛珠,佛頭處缺了一角,露出裡麵的竹骨:“後來血煞門夜襲梅花塢,要搶我們護送的天機石碎片。你師娘為了護我,被毒針射中了心口,臨死前把這帕子和半塊佛珠塞給我。你看這帕角的竹紋,是她用最後力氣繡的,藏著千機閣的反製機關圖,隻有竹骨機關術的傳人能看懂。”
我把帕子湊到燈下,果然看見竹紋的走向裡藏著細密的符號,和陳叔竹棍上的刻痕隱隱呼應。
想起山腳下賣包子的老漢袖口沾著的齒輪灰,想起聚賢樓爆炸時那抹白影的劍招,後頸的梅花胎記突然發燙,像是有團火在燒。
“砰——”庵門突然被踹開,門板撞在牆上,震得梁上的積塵簌簌往下掉。
十幾個血煞門人舉著火把闖進來,火光把他們的影子投在牆上,像一群張牙舞爪的惡鬼。
領頭的漢子臉上有道蜈蚣似的刀疤,從眼角一直爬到下巴,腰間的彎刀墜著紅穗,穗子上還沾著發黑的血——正是客棧裡見過的黑袍人同夥。
“交出梅雪!”刀疤漢的聲音像破鑼,揮刀就朝香爐劈去。
香爐“哐當”碎在地上,香灰混著火星濺得到處都是。
混戰瞬間爆發。
有個嘍囉的刀劈向梅雪後背時,我幾乎是本能地撲了過去。
刀鋒劃開左臂的瞬間,先是一陣刺痛,接著就麻了,血“唰”地湧出來,把半邊袖子都染紅了。
傷口不算深,但刀尖上的毒很快發作,一股涼意順著血管往上爬,凍得我骨頭縫都發疼。
梅雪回頭時,眼睛瞪得像受驚的鹿,白紗蒙麵遮不住她的慌亂。
她揮劍砍倒那嘍囉,反手撕下裙擺給我包紮,指尖觸到傷口時,我聽見她倒吸涼氣的聲音。
“你不要命了?”她的聲音發顫,布條纏得又緊又急,“這刀上的毒沾著就爛,你……”
“你上次也救過我。”我忍著疼笑了笑,血沫從嘴角溢出來,“七歲那年在山裡,我救過隻受傷的白狐,它也是這樣盯著我,眼睛亮得像你發間的銀飾。後來它傷好了,卻咬了我一口就跑了——可我總覺得,你和它不一樣。”
梅雪包紮的手突然停住,月光從窗欞漏進來,在她的麵紗上投下梅枝的影子。
她的指尖在發抖,金瘡藥撒在我腕間的舊疤上——那是十二歲偷練禁招時,師父用竹條抽出來的,如今和新傷疊在一起,竟像朵歪歪扭扭的花。
“你就不怕我是血煞門的細作?”她突然問,指尖輕輕碰了碰我後頸的胎記,“我娘說,有這種胎記的人,生來就該握劍,可也生來就被劍纏。”
靜玄師太在一旁歎氣,手裡的佛珠轉得更快了:“梅雪的爹娘,也是被血煞門害死的。當年他們和你爹娘一起守護天機石碎片,後來碎片被搶,你梅姨為了護你娘,被千機閣的機關箭射穿了心口……”
師太摸出半塊斷裂的竹簪,簪頭的並蒂梅缺了一角:“這是你娘梅君送我的。那年血煞門夜襲梅花塢,她為了護我,把這簪子插進了血煞長老的咽喉,自己卻中了毒針。”
她指尖劃過缺口,“她臨終前說,梅家女子的劍,既要能殺人,更要能護人——就像這簪子,既是武器,也是念想。”
她從佛珠裡抽出張薄如蟬翼的紙,上麵畫著殘缺的機關圖,圖中標記的“木槿崖”,正是劍鞘裂縫光指引的地方。
夜裡,梅雪端著金瘡藥進來時,燭光正落在她臉上。
她摘了麵紗,左眼角那顆紅痣像滴沒乾的血,襯得她的皮膚白得像玉。
“謝謝你,冷軒。”她低頭替我換藥,長發垂下來,掃過我的手背,帶著淡淡的梅香。
我看著她的眼睛,突然想起古墓壁畫裡的女子,可眼前的梅雪,比月光還乾淨。
她發間的竹簪在燭光下泛著光,簪頭的半朵梅與我袖中娘的半枚玉佩,在暗影裡像是要拚在一起。
陳叔在門外咳嗽一聲,我才發現自己盯著她看了太久,臉頰燙得像火燒。
而她發簪上的竹紋,與劍鞘裂縫的走向在燭光裡交疊,竟組成了一個完整的“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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