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總是來得悄無聲息。
烏鎮的河水綠得發藍,岸邊的梅樹抽出新枝,竹影在水麵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銀。
我和梅雪在臨河的地方買下間小院,院裡的老梅樹是前朝的品種,枝乾盤曲,開花時能香透半條街。
蘇慕晴說要給樹做個竹製的護架,免得被春雨壓折了枝,她說這話時,手裡正拿著給機關鳶上油的毛刷,刷毛上還沾著木槿花的粉。
小院的窗欞是我親手做的,刻著“止戈”二字,筆畫間留了空隙,正好能讓月光漏進來,照在梅雪繡的帕子上。
帕子上繡著兩隻白鷺,翅膀的紋路與寒影劍鞘的“止戈”紋一模一樣,是她照著去年驚起的那群白鷺繡的。
此刻她正坐在窗前,手裡拿著支竹筆,在宣紙上畫機關圖——那是給蘇慕晴新做的救火機關畫的改良方案,圖邊還畫了個小小的酒葫蘆,像極了陳叔天天抱著的那個。
“冷軒,你看這裡。”梅雪招手讓我過去,她的指尖點在圖上的齒輪處,“把這裡改成墨竹軸,遇熱會自動伸縮,比鐵軸更安全。”
她左眼角的紅痣在陽光下泛著淺紅,心口的梅花印記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隻有在情緒激動時才會顯出點顏色——就像此刻,提起蘇慕晴的新千機閣,她的眼裡閃著光。
蘇慕晴的新千機閣建在烏鎮東頭,離我們的小院不過半裡路。
閣樓是竹木結構的,沒有了往日的機關陷阱,取而代之的是掛滿屋簷的機關鳶,鳶翅膀上的木槿花與墨竹紋交織,那是蘇慕晴設計的新徽章,叫“護生紋”。
她常說,千機閣的機關不該用來傷人,要用來護著百姓過日子,就像當年我爹用劍鞘護著天機石,我娘用發簪護著念想。
靜玄師太每月都會來千機閣小住,她總說閣裡的竹香能安神。
她手裡的半塊梅形玉佩被摩挲得發亮,那是梅雪娘的遺物,如今掛在她的念珠上,與紫檀木的珠子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
師太說這玉佩與她的禪杖有緣,禪杖頭的蓮花紋與玉佩的梅紋能產生共鳴,她敲著木魚念經時,玉佩會微微發燙——就像此刻,她坐在竹椅上,看著蘇慕晴調試救火機關,玉佩的紅光映在她的僧袍上,暖融融的。
陳叔和竹青在閣後開辟了片梅竹園,說是要釀梅子酒,其實多半時間是在園子裡下棋。
陳叔的棋藝差得離譜,卻偏要賭酒,輸了就搶竹青的竹笛吹不成調的曲子,笛聲總能驚起園裡的麻雀,竹青就笑著用竹棍趕雀,竹棍上的湘妃竹紋路在陽光下像流動的血,那是當年他救陳叔時被機關蟲咬傷留下的印記,如今卻成了兩人打趣的由頭。
“臭小子,梅丫頭!”陳叔的嗓門隔著半條街都能聽見,他舉著酒葫蘆站在園門口,葫蘆嘴上還掛著片梅瓣,“快來嘗新釀的梅子酒!竹老頭說加了墨竹汁,喝了不打頭!”
竹青在一旁整理棋盤,棋盤是用千機城的廢鐵板做的,上麵還留著“止戈”紋的刻痕。
“彆聽他的,”竹青朝我們眨眨眼,手裡的竹製棋子敲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響,“他偷偷加了桂花,說是給梅丫頭釀的,結果手抖加多了,現在滿壇子都是甜膩味。”
梅雪笑得眼角的紅痣都亮了,她拉著我往園子裡走,發間的竹梅發簪輕輕晃動,簪頭的血玉與我腰間的寒影劍鞘產生共鳴,發出幾乎聽不見的輕響。
這發簪是她找人重接的,接口處包了層薄銀,刻著兩隻交纏的藤蔓,像極了我們無名指上的戒指——那是用當年的斷簪熔了重鑄的,我的刻著“止”,她的刻著“戈”,合在一起時,內側的紋路能拚成朵完整的梅花。
路過烏鎮碼頭時,看見蘇慕晴正蹲在地上,給漁夫的漁網裝機關扣。
那扣子是用竹片做的,遇水會自動收緊,不容易脫線。
她的新製服是青色的,領口繡著木槿花,腰間掛著塊木牌,上麵刻著“護民”二字,是竹青用當年的“希望碎片”邊角料做的。
“冷軒哥,梅雪姐!”她抬頭朝我們笑,臉上沾了點竹屑,“下午去千機閣吃飯吧,我做了梅子糕,用你們院的梅子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