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的丙烯顏料在朱漆柱上洇出鈷藍色時,畫稿邊緣的焦痕正蜷成觀裡除夕夜旺火的形狀。
最上麵那張扭曲的紅日畫,顏料堆得厚如凝固的岩漿,卻在畫布角落滲出灰黑——我後來才知道,那灰黑裡摻著她父親的骨灰,那個死於廠房火災的電焊工,照片還彆在畫稿背麵的焊工證上。
照片上的男人穿著工裝,胸前彆著朵塑料向日葵,笑得眼角堆起褶。
“策展人說我畫的是‘燒焦的太陽’。”
她摳著畫板邊緣,指甲縫裡的鈷藍顏料蹭到卦桌,像滴進清水的墨。
指甲蓋下方的燙傷白斑泛著光,“我爸總說,焊花濺起來的時候,像地裡長出來的星星。”
她從帆布包掏出個鐵盒,裡麵裝著父親的焊槍頭,鏽跡裡還卡著片熔渣,“可星星燒起來,就成了灰。”
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了鐵盒裡的東西。
師父指著龜甲上離卦的裂紋,兩道橫紋夾著豎紋,像極了觀頂鐵塔的避雷針——那鐵塔的焊接處,正是她父親年輕時補過的。
“‘六二,黃離,元吉’離卦:像火、像光,看著會燒東西,其實火能做飯、光能照亮——關鍵是把光附在對的地方,灰燼裡也能長出亮),火要附物才亮,你看這壁畫,沒了牆就是灰。”
他用香灰在畫稿空白處畫了個小太陽,邊緣點著火星,像極了焊花,“你爸的焊花,附在鐵板上是焊點,附在你心裡,該是什麼?”
我想起她上個月爬鐵塔畫閃電的模樣。
雷陣雨把她澆成落湯雞,她卻舉著畫板喊:“光把雲劈成兩半了!”
可退件時,畫框上的煙頭燙疤,形狀竟和她父親焊槍的握把完全一致。
後來她告訴我,那是策展人摔畫時,煙頭掉在上麵燒的——“他說我的畫‘晦氣’,可我覺得,那是我爸在畫框上給我留的印子。”
一月後在創意市集,她的帆布棚下掛滿新畫:香爐香灰落在青石板縫,洇成離卦爻紋;挑夫肩膀的繭子像老樹皮,裂紋裡藏著火星;連師父打瞌睡時,胡須上的雪都被畫成星星,軌跡恰好是觀頂鐵塔的輪廓。
每幅畫旁貼著便簽:“香灰是清晨五點的星星”“繭子裡藏著春天”。
有個老太太指著畫裡的藥罐哭:“這是我家灶台上的!”
林悅蹲下來遞紙巾,圍裙上沾著新調的土黃色顏料,像撒了把陽光。
圍裙口袋裡露出的焊工證邊角已磨軟,照片上的男人胸前彆著塑料向日葵,笑紋裡還沾著焊渣。
“奶奶,這藥罐燒了十年,罐底的火痕,是不是像星星?”
她輕聲問,眼裡的鈷藍色,忽然亮得像焊花。
她後來給觀裡送的畫,畫的是我在曬艾草。
陽光從竹篩孔漏下來,把我的影子切成碎片,碎片邊緣全是焊接的熔渣形狀。
“以前總覺得光要燒起來才亮,”她指著畫裡的光斑,眼底的鈷藍色盛著整座山的星光,“現在才知道,漏出來的光也能照人。”
她父親的焊槍頭,被她做成了畫架的支撐,熔渣在陽光下閃著光——原來離卦的火,不是燒儘一切,是把灰燼變成能托住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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