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牛把王寡婦的梳妝匣拱翻時,桂芬嫂正躲在穀倉裡數糧票。那些印著豐收圖案的紙片突然長出黴斑,在月光下洇出深淺不一的"冤"字。她摸到匣底暗格的手突然僵住——褪色的紅綢布裡裹著的不是金銀首飾,而是半截係著蝴蝶結的麻花辮,發絲間夾著張1975年的勞動獎狀,獲獎人姓名處赫然寫著她的名字。
"原來當年是你......"桂芬嫂的裹腳布突然活了似的纏上房梁,布匹展開成銀幕,重播著那個暴雨夜:十八歲的她攥著剪刀躲在麥垛後,看著心上人把印著"紮根農村"的筆記本塞給王寡婦。而此刻投射在布匹上的剪影卻在扭曲變形,筆記本扉頁的毛主席語錄下,漸漸浮現出用褪色鋼筆水寫的"等我回城就離婚"。
七姑舉著煤油燈撞進來時,正撞見桂芬嫂在撕那摞糧票。泛黃的紙片紛飛如蝶,每撕開一張就傳出句混著電流聲的情話:"小芳同誌,革命友誼比海深......小麥返青時我就打報告......城裡的確良襯衫給你留著......"老趙頭蹲在門檻上補自行車胎,突然被張糧票貼了滿臉,1978年的油墨味裡滲出王寡婦唱《紅燈記》的錄音。
"鬨夠了沒!"七姑的桃木劍劈開糧票雨,劍鋒挑起的半張照片上,年輕的老趙頭正在給王寡婦修收音機。桂芬嫂突然發出夜梟般的笑聲,雪花膏瓶子滾到牆角,滲出猩紅的液體——分明是當年批鬥會上打翻的紅墨水。
鐵牛在曬穀場上發了瘋似的轉圈,牛蹄踩碎的月光裡浮出密密麻麻的郵戳。小滿追著牛尾巴跑,撿到封沒貼郵票的信,信封上畫著滑稽的豬八戒背媳婦。拆開竟是老趙頭1976年的離婚申請書,字跡被淚水泡成浮腫的蝌蚪,申請理由欄寫著:"要與貧下中農徹底結合"。
"當年你替她頂了偷糧票的罪!"桂芬嫂突然揪住老趙頭的的確良領口,指甲縫裡嵌著陳年的玉米渣,"我親眼看見她把糧票塞進你的算盤套!"老趙頭的眼鏡滑到鼻尖,鏡片反射出王寡婦的梳妝鏡——鏡麵正滲出黑血,凝成"忘恩負義"四個字。
七姑突然把搪瓷缸砸向鐵牛。缸底磕出的豁口裡飛出群螢火蟲,蟲翅上粘著1979年的高考準考證碎片。小滿伸手去抓,卻接到把生鏽的鑰匙,匙柄刻著行小字:"知青點第三棵棗樹下"。
月光突然暗了三度。王寡婦的假牙在窗台上跳踢踏舞,咬合的節奏拚出摩爾斯電碼。老趙頭哆嗦著掏出鋼筆破譯,信紙上漸漸顯形的情詩,竟是桂芬嫂十九歲時寫在赤腳醫生手冊扉頁的:"願作向陽花,伴君走天涯"。
"你早知道的!"桂芬嫂的裹腳布纏住老趙頭的算盤,"那年你替我謄工分,故意把王寡婦的名字寫成我的!"鐵牛突然發出拖拉機熄火般的嗚咽,鼻孔噴出張泛黃的結婚證——照片欄被老鼠啃出個心形窟窿,邊角還粘著赤腳醫生手冊的殘頁。
七姑的桃木劍突然斷成三截,斷口處湧出帶著柴油味的血。她跪在地上撿劍穗時,發現最末端的五帝錢背麵,竟刻著老趙頭年輕時的側臉。月光穿過穀倉破洞,在血泊裡畫出幅詭異星圖——牛郎織女的位置釘著兩枚生鏽的工分牌,銀河裡漂滿撕碎的情書。
曬穀場方向突然傳來手風琴聲。鐵牛頭頂著破草帽跳忠字舞,牛角上掛著桂芬嫂失蹤多年的紅紗巾。小滿追著紗巾跑過草垛,看見紗巾縫隙裡繡著褪色的"永結同心",下邊卻用修正液塗改成"鬥私批修"。
桂芬嫂突然安靜下來,把麻花辮係在七姑的桃木劍上。月光透過穀倉頂棚的裂縫,在辮梢結出串晶瑩的露珠——每顆水珠裡都封印著個未兌現的承諾,1975年的勞動獎狀在露珠裡燃燒,灰燼拚成個歪歪扭扭的"悔"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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