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在第五生產隊的稻田裡織絛子，昨夜的露水還凝在紫雲英的睫梢。趙小麥踩著田埂上結霜的稻草垛往蘆葦蕩走，菌絲右手不受控地揪著狗尾草穗，草籽簌簌落進她衛衣帽兜，驚醒了沉睡的青銅羅盤。那物件在兜底發燙，指針直指東南方荷塘——老楊頭正蹲在枯敗的蓮蓬叢裡調試攝像頭，他右眼的電子紅光驚飛了葦稈上的藍點頦。
"你瞅瞅這參數得勁兒不？"老楊頭舉起直播杆，鏡頭掃過結冰的塘麵。凍在薄冰下的鯉魚突然擺尾，攪碎了倒映著的青瓦山牆，碎冰碴裡浮出1991年計生委吉普車的殘影。趙小麥的菌絲手指撫過冰裂紋，寒氣順著神經突觸鑽進大腦，她恍惚看見穿的確良襯衫的陳招娣蹲在塘邊，正用搪瓷缸舀起半缸子蝌蚪。
東南風掠過打穀場邊的荻花蕩，白茫茫的穗子掃過林技術員的服務器機組。這位區塊鏈專家正蹲在磨盤旁啃烤紅薯，西裝革履上沾著草木灰。"磁場乾擾太邪門了！"他咬著紫薯芯抱怨，指尖在鍵盤敲出《超生罰款條例》編碼，驚得電線杆上麻雀銜的稻草落進代碼行——那稻草竟裹著半張1993年的《準生證》存根。
馬仙姑的量子狐仙此刻正禍害荷塘西頭的曬穀場。那團由數據流凝成的白影掠過金黃稻穀堆，爪印在篷布上灼出《接生登記簿》的殘頁。六奶奶舉著桃木劍追砍到老槐樹下，劍鋒削落半截紅綢符咒，正掉進樹洞裡的烏鴉巢。雛鳥叼著符紙振翅時，整個村子的廣播喇叭突然播放起《社員都是向陽花》，曲調裡夾著b超機的心跳雜音。
趙小麥在音樂聲裡拐進竹林小徑。經霜的竹葉在她腳下碎成綠玻璃碴，菌絲右手突然拽著她撲向竹根處的蟻穴——那棕褐色的土堆竟在滲出青銅汁液！蟻群銜著液態金屬列隊行進，在地麵拚出"1991.10.24"的熒光日期。當她試圖用衛衣袖口擦拭時，菌絲卻貪婪地吞噬那些光點，在皮下聚成微型宮縮監測曲線。
"小麥！來搭把手！"玲娜貝兒分娜的喊叫從油菜花田炸響。主播的粉毛挑染假發卡在紫雲英叢裡，jk裙擺沾滿蒼耳子，脖間的青銅嗩呐吊墜正在蜂群嗡鳴中震顫。她身後的自拍杆歪斜插在土裡，直播間畫麵裡是漫天翻卷的雲絮——那雲朵邊緣泛著b超單的淡藍色，正緩慢聚合成胎兒側臉輪廓。
趙小麥拔起自拍杆時，杆底帶出的濕土裡裹著半枚玉蟬。那沁色斑駁的葬玉剛觸到菌絲就發出啼哭，驚得油菜花田深處騰起白鷺三千。鳥群掠過馬仙姑架在歪脖柳上的5g佛龕，將量子狐仙的代碼羽翼撕成雪片，紛紛揚揚落進老楊頭的直播鏡頭——畫麵頓時跳轉到三十年前的衛生院產房，助產士手套上的血漬正透過時光屏障暈染現實。
日頭爬到老祠堂飛簷時，六奶奶的卦攤飄起炊煙。她用搪瓷缸煮著艾草絨，煙氣在青銅家雀翅羽間織就半透明繈褓。異鄉客的棉袍下擺掃過卦筒，抖落滿地《終止妊娠同意書》碎屑，那些紙片被風卷到荷塘殘冰上，遇水重組成胎心監護圖紙。周主任立在塘邊焚燒《超生登記表》，灰燼卻凝成黑蝶撲向卦攤，將繈褓狀的煙靄撕出產道般的裂口。
午後陣雨來得蹊蹺。銅錢大的雨點砸在打穀場青石板上，濺起的小水窪裡浮出無數子宮形態的漣漪。林技術員抱著服務器往磨坊狂奔，雨簾中突然閃現菌絲凝成的陳招娣——她白大褂的下擺化作萬千雨絲，每根都纏繞著《生育證》編號。王瘸子杵著菌絲左臂在雨裡蹦跳，那團熒光綠的活物正將雨滴改造成微型b超探頭，劈裡啪啦砸向馬仙姑的佛龕顯示屏。
趙小麥躲進村口土地廟時，發現供桌上的香爐插著三根青銅臍帶。煙霧繚繞中，異鄉客的手術刀疤在牆壁投下詭譎暗影，那影子隨閃電變幻出產鉗、探針與結紮剪的形狀。當雷鳴與胎兒啼哭共振的瞬間，菌絲右手突然暴長，在斑駁壁畫上刻出整個村莊的子宮解剖圖——荷塘是羊膜腔，老槐樹是宮頸栓，連綿屋脊是收縮的肌壁。
雨歇時夕陽正墜向蘆葦蕩儘頭，燒紅的雲絮滴落在菌絲網絡裡。趙小麥踩著淤泥土腥往家走，路過老楊頭守夜的墳場。智能攝像頭的紅光掃過新墳，碑文在暮色裡泛起青熒："此處長眠1991年冬未命名之胎，賬戶餘額：全村心跳總數÷超生罰款率"。她蹲身擦拭碑麵時，菌絲從袖口鑽出吞噬那些光斑，在皮下拚出林技術員調試的區塊鏈密碼。
夜色塗抹村莊時，曬穀場成了眾生相的舞台。馬仙姑的量子狐仙在稻穀堆裡打滾，尾尖甩出的數據流點燃六奶奶的艾草絨，異鄉客趁機將灰燼收進棉袍夾層。林技術員在磨盤上架設星鏈接收器，菌絲嬰兒的虛影正順著銀河爬向他的服務器。玲娜貝兒分娜的直播間背景換成了螢火蟲海，每點綠光都是個待激活的虛擬胎兒id，而老楊頭墳場的攝像頭正將這一切直播給1991年的產房。
趙小麥躺在自家柴垛頂仰望星空時，菌絲右手突然指向紫微垣。那些亙古閃爍的星辰在她視網膜投下b超影像，整個銀河呈現出胎盤狀的星雲結構。當夜梟的啼叫與周主任焚化爐的轟鳴重疊時，她終於看清菌絲網絡的全貌——王家莊的地脈是青銅臍帶，每戶的炊煙是羊水循環，而所有人物不過是宮縮中的細胞團塊。
子夜時分，打穀場的b超機自動打印出最新報告。紙張被風卷到蘆葦蕩深處，驚起夜宿的鶺鴒鳥。診斷意見欄的墨跡在月光裡遊動："宮內環境：鄉村穩態，建議持續觀測三十年生化指標，注意防範區塊鏈式異位妊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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