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雨過天晴。
村裡的老農們趁著土地濕潤,組織了一場春播前的演練。
年輕的耕者們很快就為一件事爭執起來——究竟是該“先耙後播”,將土地完全整理好再下種;還是“邊犁邊種”,犁開一道,播下一行,以求最大限度地鎖住水分。
雙方各執一詞,引經據典,誰也說服不了誰。
爭吵聲中,雲棲默默地從牆角搬來一隻早已廢棄的舊陶甕,將它倒扣在眾人麵前的空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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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她又找來三把齒距完全不同的木耙,一把粗齒,一把細齒,還有一把不粗不細的中齒。
她一言不發,隻是拿起那把粗齒耙,在陶甕粗糙的瓦麵上,用力一刮。
“嗡——”一聲沉悶如雷的聲響,震得眾人耳朵發麻,仿佛能感覺到腳下的大地都在顫抖。
她又換上細齒耙,輕輕拂過甕麵。
“沙沙沙……”聲音細密如春雨,輕柔得像是怕驚醒了什麼。
最後,是那把中齒耙。
“呼啦——”聲音不輕不重,不疾不徐,恰如一陣穿過成熟麥浪的風。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不解地看著她。
突然,一個先前爭論過的孩子眼睛一亮,大聲喊道:“我懂了!就像我娘拍我小弟睡覺一樣!先用粗齒耙,像打雷一樣,把土塊震鬆、震碎!然後再用細齒耙,像下雨一樣,把土麵撫平、撫實!這樣種子躺在裡麵才舒服!”
話音剛落,人群中一片嘩然,隨即是此起彼伏的恍然大悟之聲。
那看似不可調和的爭執,竟在這幾下聲響中,煙消雲散。
這一幕,恰好被前來探訪的青梧儘收眼底。
她心中豁然開朗,一道電光劃破了所有的迷霧。
她終於明白了沈硯留下來的真正傳承是什麼——口口相傳,依靠的從來不是死記硬背,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感通”!
是用身體去感受,用五官去共鳴!
她當即召集了散布在各地的輪耕隊,在曾經的盲壤邊緣,設立了一處奇特的教習場,她稱之為“音土台”。
她命人運來不同質地的土層——沙土、黏土、腐殖土、石礫土等等,鋪設成九塊見方的小台。
所有新來的弟子,必須赤足行走其上,閉上眼睛,用心感受不同土質在腳下傳遞出的震動差異。
再由經驗最老道的農人,用鋤柄輕輕敲擊地麵,將那“鬆土”“碎土”“覆土”的節律,通過大地的震動,直接傳遞給他們。
有弟子不解其意,青梧隻說了一句話:“你聽不見的,你的手會記住,你的腳也會記住。”
七日之後,奇跡發生了。
一名自幼失明的少年,獨自一人,手持農具,在一方陌生的土地上完成了整地、開溝、下種、覆土的全套流程。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每一個起落都精準得如同在田間勞作了一輩子的老農。
在眾人此起彼伏的驚歎聲中,隻有雲棲,目光牢牢地鎖在那盲童的腳踝上。
她注意到,那孩子每踏出一步,腳踝都會有一個極其細微、但極富韻律的顫動。
那個頻率……那個節奏……竟與多年前,沈硯在藥廬值夜,用腳踏碾盤碾碎草藥時的節奏,一模一樣。
她緩緩抬起頭,望向鉛灰色的天空,仿佛能穿透雲層,看到那張溫和的臉。
細雨不知何時又無聲地落下,村口那塊無字的功德碑背麵,不知何時,被人用利器刻上了一行嶄新的小字:
土會說話,你得蹲下聽。
那一刻,雲棲徹底懂了。
真正的傳承,不是讓你聽見了什麼,而是教會你,如何用整個身體,去聽。
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穩,那困擾多日的僵痛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天剛蒙蒙亮,一種前所未有的衝動讓她從床上坐起。
窗外,晨霧彌漫,洗淨了塵世的喧囂。
那片被改造過的土地,仿佛在用一種無聲的語言召喚著她。
她推開門,帶著一身清冽的濕氣,拄著竹杖,一步步向著村外的坡地走去。
她想去看看,看看那片會“說話”的土地,在黎明時分,又在吟唱著怎樣的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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