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囊艙的金屬門在身後旋緊鎖死的刹那,林晚的世界徹底沉入黑暗與失重。
當艙門再次打開時,刺眼的白光與消毒水氣味撲麵而來——眼前竟是磐石科技總部地下七層的無菌走廊。
“你的新身份是項目助理林晚,”九裡香扯下沾血的戰術手套,“今早九點,到十七樓報道。”
電梯門映出林晚蒼白的臉,工牌上冰冷的金屬觸感提醒她:昨夜的血與火已被程序抹殺。
十七樓項目組的玻璃牆後,鍵盤敲擊聲如同密集的冰雹。組長瞥了眼她空白的工位:“星核的神經接口數據,下班前整理好。”
當林晚顫抖的手指觸到內部係統,幽藍的神經網拓撲圖在屏幕上倏然展開——那八個噬心的螺旋節點,正隨著她的心跳微微搏動。
“嗡——”
低沉而強勁的震動感如同沉睡巨獸的脈搏,自冰冷的金屬地板穿透林晚蜷縮的身體。緊接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量從下方猛烈湧來,將她死死按在角落,五臟六腑仿佛要被擠壓成一團。下墜!以遠超之前豎井速降的恐怖速度,向著未知的地心深淵狂墜!失重感撕扯著神經,心臟被狠狠攥緊,每一次跳動都撞在喉嚨口,帶來窒息般的劇痛。黑暗中,隻有那幽藍的微型屏幕光芒,映照著九裡香操作終端時指關節繃出的冷硬線條,如同地獄引渡者冰冷無情的剪影。
時間失去了意義,唯有這令人崩潰的下墜永恒持續。就在林晚的意識即將被這無休止的墜落和窒息感徹底撕碎時——
“哧……”
一聲輕微的氣流釋放聲,如同歎息。
那股狂暴的向下推力驟然消失!
身體猛地一輕,失重感瞬間轉化為強烈的反衝,林晚不受控製地向前撲倒,額頭重重撞在冰冷的前方艙壁上,一陣尖銳的暈眩。
“嗚……”壓抑的痛哼從喉嚨深處擠出。
幾乎同時,沉重的金屬摩擦聲響起。前方那扇隔絕了所有光線的圓形艙門,正緩緩旋開。
一股截然不同的空氣猛地灌了進來。
冰冷、乾燥,帶著一種極其強烈的、工業級彆的消毒水氣味,濃烈得近乎刺鼻。這氣味粗暴地衝散了膠囊艙內渾濁的鐵鏽和機油味,也衝散了林晚鼻腔裡仿佛還殘留著的硝煙與血腥。
刺眼的白光毫無遮擋地湧入,瞬間淹沒了狹小的空間!
林晚被這強光刺得猛地閉上雙眼,生理性的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她下意識地抬手遮擋,身體因為強光和劇烈的感官轉換而微微顫抖。透過指縫,她勉強看清了艙外的景象。
一條筆直的走廊,向前延伸。牆壁、天花板、地麵,全部由光滑無縫的、某種啞光的白色複合材質構成,反射著嵌入頂棚的、均勻而冷冽的LED光源,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同無菌手術室般一塵不染,亮得沒有一絲陰影。空氣裡隻有極其微弱的、幾乎聽不見的換氣係統運行聲,營造出一種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這裡是……哪裡?
昨夜燃燒的火焰、震耳欲聾的爆炸、撲麵而來的灼熱氣浪和金屬碎片……與眼前這冰冷、潔淨、秩序森嚴到極致的環境形成了荒謬而恐怖的割裂。林晚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仿佛從一個地獄直接墜入了另一個風格迥異的地獄。
“出來。”
九裡香冰冷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她已經率先一步跨出了膠囊艙,站在那條刺眼的白光走廊上。她身上那套沾染了塵土和不明深色汙漬(林晚不敢細想那是什麼)的戰術服,在這片純白無瑕的背景中顯得格格不入,異常紮眼,如同滴落在雪地上的汙血。
林晚扶著冰涼的艙壁,雙腿虛軟地站起來,踉蹌著跟了出去。腳踩在同樣光滑冰冷的白色地板上,沒有發出絲毫聲響,更添幾分不真實感。身後的膠囊艙門在她踏出後,無聲而迅速地旋緊閉合,嚴絲合縫地嵌入同樣材質的牆壁中,瞬間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存在過。眼前隻剩下這條無儘延伸的、散發著消毒水味道的純白甬道。
九裡香沒有給她任何適應或詢問的時間。她甚至沒有回頭看林晚一眼,徑直邁開步伐,沿著走廊向前走去。她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發出清晰、穩定而冰冷的回響。
林晚隻能跌跌撞撞地跟上。昨夜在豎井和管道中奔逃的疲憊、恐懼以及手臂上的淤傷,此刻在緊繃的神經稍一放鬆後,如同潮水般反噬上來。每一步都沉重無比,肺部因為吸入過多冰冷的消毒空氣而隱隱作痛。
她們在如同迷宮般的白色走廊裡穿行了大約五分鐘。沒有遇到任何人。隻有頭頂永不疲倦的冷白光和牆壁上間隔出現的、閃爍著幽綠色運行指示燈的通風口,證明著這個空間的“活”性。
終於,九裡香在一扇沒有任何標識、與牆壁渾然一體的白色金屬門前停下。門側有一個不起眼的黑色感應區。她伸出左手手腕,上麵佩戴著一個造型簡潔的黑色金屬手環,輕輕貼了上去。
“嘀。”
一聲輕響,金屬門無聲地向側麵滑開。
門後並非另一個空間,而是一個更小的、類似電梯轎廂的立方體。四壁同樣是光滑的白色材質,隻有一麵內壁上嵌著簡潔的樓層按鈕麵板,散發著柔和的淡藍色背光。麵板上方的角落,一個極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黑色鏡頭,正對著內部。
“進去。”九裡香側身示意。
林晚麻木地走進去。轎廂內部異常狹窄,僅能容納三四人。九裡香隨後進入,門無聲關閉。
九裡香沒有按任何按鈕。她隻是再次抬起手腕,將那個黑色金屬手環靠近麵板旁邊一個同樣不起眼的感應區。
“身份確認:九裡香。權限:A7。目的地:地麵層,員工通道。”一個柔和但毫無情緒的女聲電子音在轎廂內響起。
緊接著,一股極其輕微的上行感傳來。電梯啟動了,平穩而迅捷地向上升去。
封閉的空間,隻有頭頂換氣扇微弱的氣流聲。林晚靠在冰涼的轎廂壁上,視線無法控製地落在九裡香身上。她注意到,在進入這個絕對“乾淨”的環境後,九裡香已經快速脫掉了那副沾滿汙漬的戰術手套。此刻她的雙手裸露著,手指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極短,乾淨得如同外科醫生的手。隻是右手的手背上,靠近虎口的位置,有一道非常新鮮的、邊緣整齊的劃痕,微微滲著血絲,在冷白的光線下格外刺眼。那是在哪裡弄的?安全屋的爆炸?還是拖拽她進入豎井時剮蹭的?
林晚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九裡香的腰間和腿部。那些致命的武器,此刻都不見了蹤影。她身上除了那個黑色的權限手環,似乎再無他物。昨夜那個如同人形凶器、在槍林彈雨和地底黑暗中冷酷前行的九裡香,仿佛被這刺眼的白光和消毒水氣味徹底洗去了痕跡,隻留下眼前這個穿著不合時宜的臟汙作戰服、卻散發著生人勿近冰冷氣息的女人。
“叮。”
一聲清脆的提示音。上行感消失。
轎廂門無聲滑開。
一股喧囂的、屬於白晝的聲浪瞬間湧入——腳步聲、遠處隱約的交談聲、某種設備運轉的低鳴、還有……咖啡機的嗡鳴?
門外是一條相對寬敞的走廊,光線自然了許多,不再是地下那種毫無生氣的冷白。牆壁是柔和的米灰色,地麵鋪著深灰色的防滑地毯,吸走了大部分腳步聲。走廊兩側是磨砂玻璃隔斷的辦公區域,能看到裡麵影影綽綽的人影和電腦屏幕的光亮。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咖啡香、紙張油墨味,以及中央空調送出的、溫度適宜的氣流。
這裡是磐石科技總部大樓的內部。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忙碌的早晨。
巨大的落差讓林晚一陣恍惚。她甚至看到斜對麵一間敞開的茶水間門口,兩個穿著職業套裙、妝容精致的年輕女員工正端著咖啡杯低聲談笑,其中一個還朝她們這邊好奇地瞥了一眼,目光在九裡香那身格格不入的裝束上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詫和探究。
九裡香毫不在意那些目光。她大步走出電梯,沿著走廊快步前行。林晚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邁開灌鉛般的腿跟上。腳下柔軟的地毯讓她有種不真實的踩踏感。走廊裡穿著得體職業裝、步履匆匆的員工們與她擦肩而過,沒有人多看她一眼,仿佛她這個穿著昨夜逃亡時弄皺的便服、臉色蒼白如鬼、眼底帶著濃重青黑的人,隻是這龐大機器裡又一個不起眼的螺絲釘。
九裡香在一處僻靜的拐角停下,這裡有一排嵌在牆壁裡的儲物櫃。她打開其中一個,動作利落地從裡麵取出兩樣東西,轉身塞到林晚懷裡。
入手冰涼堅硬。
一張嶄新的工牌。藍色的掛繩,透明的卡套。卡套裡,一張小小的白色卡片,上麵印著她的照片——那是她剛加入磐石科技時拍的標準照,笑容帶著一絲拘謹和期待。照片下方,是清晰的黑體字:
**林晚**
**項目協調部|初級助理**
**ID:PR73042**
照片上的笑容,在此刻看來,諷刺得令人心尖發顫。
另一件東西,是一件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磐石科技標準製式的淺灰色女式西裝外套。
“換上。”九裡香的命令簡潔得如同手術刀。“你的新身份是項目協調部助理林晚。今天開始生效。昨晚的一切,從未發生。”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釘進林晚的眼底,“忘掉。或者,裝做忘掉。這是你唯一能活下去的方式。”
林晚的手指死死捏著那張冰冷的工牌,邊緣硌得掌心生疼。照片上那個對未來一無所知的自己,正透過塑料卡套,空洞地回望著此刻狼狽不堪、滿心恐懼的靈魂。從未發生?那安全屋的烈焰、龍膽草撲向彈雨的背影、九裡香手腕上熄滅的生命信號紅光……都隻是一場噩夢嗎?
九裡香沒給她消化這荒誕現實的時間,下巴朝走廊儘頭示意了一下:“那邊,第三個門,更衣室。五分鐘。然後,”她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一個同樣材質、但更小巧精致的黑色手環,上麵沒有任何時間顯示,隻有幾個微小的指示燈在閃爍,“八點五十五分,準時到十七樓項目協調部A組報道。找組長陳婧。”
說完,她不再看林晚,轉身徑直走向走廊另一頭,那身沾著汙跡的作戰服背影迅速消失在幾個抱著文件匆匆走過的員工身後,如同水滴彙入大海,瞬間無跡可尋。
林晚抱著那件帶著嶄新布料氣息的淺灰西裝外套,如同抱著一個燙手的定時炸彈,僵硬地挪向更衣室的方向。走廊裡人來人往,步履輕快,帶著屬於工作日的節奏感和目的性。咖啡的香氣混合著打印機油墨的味道,熟悉又陌生。巨大的落地玻璃幕牆外,清晨的陽光給林立的高樓大廈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邊。一切都如此“正常”,正常得讓她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荒謬。
更衣室裡空無一人。明亮的鏡子映出她此刻的模樣:頭發淩亂,臉色慘白,眼底是濃重的陰影,嘴唇毫無血色,身上那件普通的T恤和長褲沾著管道裡的汙漬和汗跡,皺巴巴的,手臂上被九裡香抓出的淤痕在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目。鏡子裡的人,像個剛從災難現場爬出來的幸存者,與這個光鮮亮麗、秩序井然的商業帝國格格不入。
她顫抖著手指,脫下自己那身仿佛還帶著硝煙和地底寒氣的外衣,換上那件質地挺括、剪裁合體的淺灰色西裝外套。冰涼的布料貼上皮膚的瞬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外套很合身,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瞬間將她包裹進一個名為“林晚助理”的殼子裡。她將那張嶄新的工牌掛上脖子,冰涼的塑料卡片垂在胸前,沉甸甸的,像一塊烙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