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磊的鍵盤聲再次密集響起，如同驟雨敲打林晚緊繃的神經。她死死盯著屏幕上那串冰冷的字符：
**NSource07**
**狀態：離線 信號丟失：071203:17:22**
**關聯協議：荊棘 已觸發/未解除**
**最後關聯用戶：權限加密 Level7+**
03:17:22。
時間精確到秒，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她的記憶核心。冰冷管道裡刺耳的警報蜂鳴、猩紅刺目的倒計時數字、九裡香那句冷酷的“荊棘協議觸發”……還有，那聲隔著厚重金屬門依然震得人靈魂發顫的沉悶爆炸！龍膽草最後撲向彈雨的身影與這爆炸聲重疊，瞬間撕裂了她強行構築的麻木外殼。
“呃……”一聲壓抑不住的嗚咽再次從喉嚨深處擠出，比剛才更加痛苦。胃裡翻江倒海，冷汗順著額角和脊背瘋狂湧出，浸透了嶄新的西裝內襯。她猛地彎下腰，雙手死死按住翻攪的胃部，指甲幾乎要嵌進皮肉裡。
“喂，你真的沒事吧？”趙磊的聲音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再次從斜對麵傳來。他這次沒有抬頭，眼睛依舊粘在屏幕上，手指飛舞。“陳姐最煩人上班時間出狀況，尤其是新人。數據搞不定？要我幫忙看看？”
“不…不用！”林晚的聲音尖利得破了音，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猛地直起身體，強迫自己抬起顫抖的手，胡亂地在鍵盤上敲打了幾下，試圖關閉那個讓她魂飛魄散的數據源列表窗口。“有點…有點低血糖，早飯沒吃。”她胡亂找了個借口，聲音乾澀嘶啞。
“嘖，前台有自動販賣機，趕緊去。”趙磊嘟囔著，終於側頭瞥了她一眼，厚重的鏡片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隨即又沉浸回他的代碼世界，“彆耽誤進度。”
低血糖？林晚心裡一片慘然。她寧願隻是低血糖。
窗口被她慌亂地關掉了，但那幽藍色的、搏動著的全息拓撲圖依然占據著整個屏幕。頂端那個最大的螺旋節點，幽藍的光芒隨著她胸腔裡那顆狂跳心臟的節奏，微弱卻無比清晰地漲縮著。噗通…噗通…每一次搏動，都像無形的重錘砸在她的神經上。她甚至能感覺到一種詭異的、冰冷的“牽引感”，仿佛屏幕裡那個節點正伸出無形的觸手，纏繞著她的心臟，強迫它與自己同步。
恐懼像冰冷的毒液，順著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讓她渾身僵硬，動彈不得。她死死盯著屏幕，仿佛那不是工作數據，而是擇人而噬的深淵巨口。
“效率，林助理！效率是第一位的！”
組長陳婧冰冷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在耳邊回響。林晚猛地一個激靈，目光掃過桌麵上那本厚厚的、印著“星核”二字的藍色文件夾，又瞥見陳婧那間磨砂玻璃隔開的獨立辦公室裡，一個模糊但顯然正對著電腦屏幕的側影。
生存的本能，在極致的恐懼下，被強行激發。
忘掉！或者，裝做忘掉！
九裡香的話像冰冷的鐵律，刻進腦海。
她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將目光從那個搏動的節點上撕開，死死釘在文件夾上。手指顫抖著，摸索著翻開堅硬的封麵。裡麵是打印出來的架構圖、信號流參數表、密密麻麻的異常事件記錄編號……紙頁冰冷光滑，散發著油墨和紙張特有的氣味，與屏幕上那詭異的活物感形成荒誕的對比。
活下去。隻有活下去，才有機會知道龍膽草是生是死，才有機會弄明白這該死的“同步”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她咬緊牙關，幾乎能嘗到唇齒間一絲淡淡的血腥味。左手死死按住桌麵，試圖抑製那無法控製的顫抖，右手則僵硬地握住鼠標。光標像是生了鏽，極其艱難地在屏幕上挪動。她強迫自己不去看那搏動的拓撲圖，視線聚焦在任務欄和係統菜單上，憑著記憶中剛入職時接受的短暫培訓，生澀地尋找著公共盤入口。
找到了。
她顫抖著點開“A組共享”，在層層文件夾中尋找那份格式模板。每一個操作都遲緩笨拙，如同初學步的嬰兒。額角的冷汗彙聚成珠，滑落到睫毛上，模糊了視線。她不敢擦，怕引來更多注意。
終於找到了名為“星核神經接口異常彙總報告”的模板文件。她點擊下載，動作因為恐懼和僵硬而顯得格外沉重。
“那個模板，”趙磊的聲音冷不丁又響起，帶著一種技術指導特有的、居高臨下的不耐煩，“你得把裡麵的宏啟用一下，不然自動計算和格式轉換會出問題。右鍵，啟用內容，知道吧？”
林晚被這突然的聲音驚得心臟幾乎驟停，猛地一抖，鼠標差點脫手。她僵硬地轉過頭，對上趙磊從屏幕上方投來的視線。他皺著眉，顯然對她這種“低級錯誤”感到不滿。
“知…知道了，謝謝。”林晚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飛快地轉回頭，按照他的指示，在下載完成的模板文件上右鍵，找到了那個“啟用內容”的選項。點擊。
屏幕短暫地閃爍了一下，模板文件打開，呈現出預設好的表格和分析框架。
冰冷的表格，預設的公式，標準化的格式。這熟悉又陌生的職場工具，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一個可以暫時轉移注意力的錨點。
她顫抖著，將那份沉重的藍色文件夾拖到麵前。翻開第一頁，是密密麻麻的神經節點接入協議類型列表。她的目光掃過那些複雜的代號：鳶尾、石蒜、風信子……最終，停留在其中一個上。
**荊棘**。
文件上清晰地標注著它的特性：**底層防禦性神經阻斷協議。觸發條件：核心區域非法入侵判定。作用：瞬時釋放高強度生物電脈衝，強製目標神經節點下線，伴隨物理區域隔離措施（視安全等級）**。
物理區域隔離措施……林晚的指尖撫過這行冰冷的鉛字，昨夜那扇驟然鎖死、隔絕了龍膽草最後身影的厚重金屬門，伴隨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再次清晰地撞擊著她的耳膜。最後關聯用戶：權限加密 Level7+……龍膽草！他到底做了什麼，被判定為“非法入侵”？他又付出了什麼代價？
胃部又是一陣劇烈的痙攣。她猛地合上文件夾，發出“啪”的一聲輕響，引來附近一個女同事疑惑的一瞥。
不行！不能再想！
林晚猛地低下頭，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拉回到屏幕上冰冷的模板。她點開內部數據係統，再次進入那個如同深淵入口的幽藍拓撲圖界麵。這一次，她死死控製著視線，隻聚焦在左側的數據樹狀結構上，像一個瞎子摸象般，憑著文件夾裡的目錄索引，艱難地尋找陳婧要求梳理的“架構圖”和“原始信號流”子文件夾。
找到，選中，拖拽。將一份龐大的原始信號流壓縮包拖入模板指定的分析區域。
進度條開始緩慢地向前爬行。屏幕上幽藍色的光芒在數據加載的背景下無聲地流淌、搏動。
時間在死寂的恐懼和鍵盤鼠標僵硬的敲擊聲中一點點流逝。林晚像一個被抽離了靈魂的提線木偶，機械地重複著查找、拖拽、等待的過程。額頭的冷汗乾了又冒出來，後背的襯衫濕了又乾，緊緊貼在皮膚上，冰冷黏膩。
周圍的世界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同事們的交談聲、電話鈴聲、敲擊鍵盤聲，都變得遙遠而模糊。隻有屏幕上那幽藍搏動的光芒和自己胸腔裡那顆瘋狂跳動的心臟，清晰得如同擂鼓，震得她耳膜發疼。
偶爾有同事從她身後走過，帶起一陣微弱的氣流。每一次，林晚的脊背都會瞬間繃緊，如同驚弓之鳥，直到腳步聲遠去才敢稍稍放鬆。她不敢喝水，不敢去洗手間，甚至不敢大幅度地轉動頭部，生怕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都會引來審視的目光，或者讓那屏幕上搏動的節點察覺到她更多的恐懼。
陳婧辦公室的磨砂玻璃門開了又關。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沉悶聲響每一次靠近，都讓林晚的心臟提到嗓子眼。所幸，陳婧隻是出來快速交代趙磊某個接口參數的問題，或者拿走另一份文件，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整個辦公區，在她那張依舊隻有電腦和藍色文件夾、進度緩慢的桌麵上停留片刻，眉頭微蹙，但終究沒有停下質問。
午飯時間到了。
辦公室裡的氛圍明顯鬆弛下來。椅子拖動的聲音，說笑聲，食物的香氣開始彌漫。有人招呼著去食堂，有人拿出飯盒走向茶水間。
“喂，新來的，一起去吃飯？”一個留著齊肩短發、看起來頗為爽朗的女同事端著水杯，路過林晚的工位時隨口問道。
林晚猛地抬頭，蒼白的臉上擠出一個極其僵硬的笑容，嘴唇哆嗦了一下：“不…不用了，謝謝。我…我帶了點，等下隨便吃點。”她指了指自己空空如也的桌麵下方，那裡除了空氣什麼也沒有。
女同事的目光在她空蕩蕩的桌下和毫無血色的臉上轉了一圈，又瞥了一眼她屏幕上那幽藍複雜的拓撲圖和緩慢爬行的進度條，露出一絲了然和同情：“哦，趕陳姐的急活啊？那行，你加油。不過飯還是要吃的，樓下‘輕食主義’打包挺快的。”她說完，便和另一個同事說笑著走開了。
林晚緊繃的肩膀微微垮下一點，隨即又被更深的恐懼攫住。她必須儘快離開這裡，哪怕隻是片刻！那搏動的節點，那無處不在的窺視感，這令人窒息的“正常”氛圍，快要把她逼瘋了！
她猛地站起身，動作因為僵硬而顯得突兀。椅子腿在地毯上摩擦出輕微的噪音。她抓起桌上那張嶄新的工牌，像抓著護身符一樣緊緊攥在手心，冰涼的金屬邊框硌著皮膚。她低著頭，不敢看任何人，腳步虛浮地朝著茶水間的方向快步走去。
茶水間裡飄散著微波爐加熱食物的混合氣味。兩個女員工正站在咖啡機旁低聲談笑，看到林晚進來，目光在她過於蒼白的臉和嶄新的、與狀態格格不入的工裝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又轉開，繼續她們的閒聊。
林晚徑直走到最角落的飲水機旁，拿起一個一次性紙杯。她的手抖得厲害，接水時水花濺出，打濕了袖口。她渾然不覺，將冰水一股腦灌進喉嚨。冰冷的水流劃過食道，短暫地壓下了胃部的翻攪和喉嚨的灼燒感，卻讓那股浸透骨髓的寒意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