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我懷疑自己生命意義的根本原因。
若是連“活著”這件事本身都帶有任務感與命令，那生活中所剩的便隻有疲憊，會乏累得難以呼吸。
我想從世界上消失，就像從黑板上抹去無關緊要的塗鴉，沒有人記得我，沒有任何事、任何人因為我的消失而發生改變。
比起活著，我真正想要的是生活。
這是一個奢望，一個遙不可及的奢望。
人隻有在夢中，才不會去想自己活著的價值。
服務員：“久等了，請慢用，女士們和先生！”
紅茶與甜品端到我們眼前時，咖啡廳的電視好似配合著什麼，節目內容從言情劇轉向新聞快訊。
電視新聞：“下麵播報一則今天中午發生在薪彙商業街的墜樓事件。死者從90層高的世界港天台跌落，在落地時當場死亡，所幸沒有造成任何其他的人員傷亡。根據警方的現場調查以及醫學報告，該死者係自殺……”
冷峻的報道說著剛才那逝去的生命，與室內播放的高雅古典音樂，以及其他顧客們的歡聲笑語對立衝突又和諧統一。我們本就傷痕累累的心情，又被揭開還撒上了鹽。
蓓可：“蓓可……蓓可討厭這裡。”
她帶著哭腔，顫抖的手捏緊了咖啡杯。
不遠處聽到新聞的兩位服務員，開始討論起來。
服務員a：“咋啥時候又有人自殺了。”
另一位服務員用下巴指了指窗外。
服務員b：“就不久前發生的事啊，馬路對麵。”
服務員a：“哦，我可能那會兒在磨咖啡豆，都沒注意到。”
服務員b：“距離這麼近，希望彆影響到店裡的生意。”
服務員a：“再這樣下去這座城市裡人要越來越少了，到時候還有誰來乾活呢？這些自殺的人真是沒有責任心啊。”
她們也發著牢騷，卻任由著電視繼續播報著令人不愉快的新聞。
我忍不住從座位上起身，走到服務員麵前指著電視對她說：“你好，可以換個電視台嗎？”
服務員沒有回答我，她轉頭麵向另一個服務員問：“你看到電視遙控了嗎？”
“哦，在我這。”
服務員將電視頻道切換轉至娛樂節目後，我回到座位上，可此時的蓓可已經止不住地哭了起來。
米蘭達洛特從桌上抽出幾張麵巾，擦拭著蓓可的眼淚，並輕輕撫摸她的背。
我茫然地坐在椅子上。紅茶在逐漸變涼，端起一口喝。分明茶中切切實實地放了白糖，可我仍覺得苦澀極了。
我：“蓓可，吃塊草莓蛋糕吧。”
我將裝著精致的草莓蛋糕的盤子移到蓓可麵前，她顫抖著“嗯”了一聲，拿起叉子。
在蓓可開始吃蛋糕的同時，其他幾位才開始動手享用自己麵前的甜點。
佐藤很快便吃完了蛋糕，她用手示意我跟她去外麵透透氣。
衝洗街道的熱水冒出白色霧氣，飄散到了我們的麵前。我們倚在門口的門框上，看著這樣的街景。此時佐藤壓低音量，與我交談起來。
佐藤：“心情很複雜，對吧？”
我點點頭。
佐藤：“其實我也曾經害怕過，害怕自己哪天會因為最後一點價值被人用儘，而被人徹底拋棄。活在這城市裡的每個人都麵臨著這樣的焦慮。而且，我們的人生就該如此嗎？”
回想起剛剛的所見所聞，我心裡一片茫然。
有些事很可恥，有些事很殘酷。
隻是。
“人應該去實現自己的價值”。
我們的價值究竟是什麼？
我思考不出任何的結論。
在我看來，這個世界已經陷入一種固定的規則中了。也許我可以逞強一時，與這種規則作對。但是我很快會被它擊垮。
我：“我沒想到，人們竟然在麵對這種事情時竟然會這麼冷漠，甚至可以說是惡意。”
佐藤：“他們都已經認同這套價值觀了，打內心深處裡認為給站在上麵的賣命是自己的義務，假如有人不遵守這樣的規則，那麼其所承受的一切不良後果都會被他們認為是咎由自取。”
我：“我不能理解。”
佐藤：“或許吧。畢竟你看起來和我們，和普通人根本不是一個階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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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我並不是‘站在上麵’的人。”
佐藤：“老實說，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會覺得腦子糊塗了，我會感謝曲淩婷為我們所提供的工作崗位，可以讓我們在外表上像個上流社會的人一樣……吃真正的肉食，真正的奶類，以及穿上奢侈的服裝，住豪華的大房間，以及在媒體上受無數人崇拜與追捧。這一切隻需要我們賣出自己的才藝，以及肉體。相比那些，真正要為他人付出自己的體力、精力、身體健康和時間來換取少許報酬的人群來說，我們又何嘗不是幸運的呢？”
我：“這是自欺欺人，你們終究也隻是在給阿索卡打工罷了，最終獲利最大的人依然是她，你們和那些勞動者沒有任何區彆。”
佐藤：“學會知足啊。人的命，真難說。我們與阿索卡的關係比表麵看上去更加複雜，並不是那麼簡單的甲方乙方雇傭關係。如果你感興趣的話，之後幾天可以試著去問問看她們。不過，她們願不願意告訴你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那你願意告訴我嗎？”
佐藤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明天再聊吧。”
我：“好的。”
佐藤：“離晚上的營業時間還有三個小時，接下來你還想繼續開車帶我們去哪裡嗎？”
我：“我沒想過。就目前的感覺而言，我已經身心俱疲了。我開始討厭這座令人窒息的城市了，不想再繼續待下去了。”
佐藤：“那要回去嗎？還是想去城市外麵看看嗎？”
我：“城市外麵？我想想看……你去過外麵嗎？”
佐藤：“我就是從外麵來到波爾頓市的。”
我：“聽說城市外麵大部分區域都是荒無人煙的地方，不過……隻要能遠離市區一會兒，也是個好主意。”
佐藤：“那麼就動身吧。”
等所有人都享用完茶飲和蛋糕。我們離開咖啡廳，回到了停車的地方。
駛出地下停車場時，我看見的是透過密集建築之間的縫隙照在出口處的夕陽——它在霧靄籠罩的城市中創造了一道光柱，宛如上天的指引。
我沒有去思考應該去哪裡，便隨意地朝著夕陽落下的方向，朝著遠離市區的方向開去，朝著郊區的荒漠開去。
太陽將落下，月亮將升起，一天又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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