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寢宮後,嬴駟揮了揮手,散去了四周的侍女侍衛。
父子倆一人臥病在床,一人雙膝跪地,清澈痛心的眼神在空中交集。
嬴渠梁二十一歲接手山河破碎的秦國,今在位十九年,僅僅才四十歲。
可無論是身體機能還是心理狀況,都遠遠超過了四十歲該有的樣子。
不僅滿頭白發,言行舉止更是寫滿了疲憊,重病纏身。
造成如1今這模樣的原因有很多。
既有餘朝陽之死帶來的心力交竭,亦有內憂外患的巨大壓力,但更多的…
還是二十年如一日的殫精竭慮,整宿整宿的未眠,一忙就是數日的不曾停歇。
他就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以自身血肉為燃料,強行推動秦國這尊龐然大物。
嬴渠梁就這樣靜靜的躺在軟榻之上,眼神或空洞、或追憶、或緬懷。
嬴駟也沒打擾自家老爹,就這樣安靜的看著,過了好久好久,嬴渠梁這才虛弱開口:
“父時日無多,汝今日表現,為父心中甚慰。”
“秦國表麵繁花似錦,實則烈火烹油,不進則退,你需記得…”
“天命星象永遠不會垂憐弱者,它隻會向強者投去注視目光。”
“聖賢老子曾預言秦國將成為天下霸主,你如何看待這位聖賢的占卜?”
“命中注定?”嬴駟噗呲一聲笑出聲來,旋即將目光對準一旁渾然不知天地為何物的餘朝陽,道:
“倘若我秦國真乃天命所歸,那太傅算什麼,商君又算什麼?”
“所謂的天命所歸,不過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前仆後繼罷了。”
“將我秦國的努力成果歸功為天命,不僅可笑至極,更是赤裸裸的侮辱!”
“好!”臥病在床的嬴渠梁難得欣慰:“公父要的就是你這前仆後繼四個字。”
“亡你牢牢記住今日所說,昔日之恥尤在眼前,一刻也不能忘卻。”
說到這裡,嬴渠梁突然頓了頓,轉而將目光聚焦在呆愣的餘朝陽身上:“我嬴渠梁,上對得起秦國曆代先君,下對得起平民黔首,可唯獨…”
“唯獨,對不起他父親!”
嬴渠梁痛苦的閉上雙眼,觸景傷情,顯然又勾動了他一生之痛:“是寡人三拜請其出山,對天明誓護其周全,可卻是慘死他人之手。”
“至今,連屍骨都尋不全。”
“到了地府,我嬴渠梁又有何麵目麵對他,麵對江餘…”
一行行清淚從他眼角滑落,這位一生要強的秦公在此刻泣不成聲,唯有肩膀無聲的抽搐著。
心如頑石的嬴駟在此刻忽地沉默起來,眼眶驟紅。
太傅死亡帶來的後果,還是太沉重了,幾乎沒有一個人能為之釋懷。
它就像一塊巨石,死死壓在眾人肩上,每每想起都會感到無儘悔恨,以及鞭策。
他整日悔恨,嬴渠梁隔三差五對著柳樹發呆,商鞅更是化作拚命三郎,每天處理政務時間超過九個時辰,再也沒有笑過。
三人心裡都很清楚,以甘龍為首的老氏族,不過是被推出來的替死鬼罷了。
真正的凶手,此刻正在拿著餘朝陽頭顱,沾沾自喜!
嬴渠梁強撐著身子坐起來,一雙眸子宛若從地府中歸來的厲鬼,通紅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