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岷州,雨絲裹著冰碴子斜斜砸下來,像刀子一樣。
溫相扶著開裂的木樁喘著氣,咳聲斷斷續續從蓑衣裡傳出來。
“溫老頭!這處得加草袋!”成平侯的吼聲從齊腰深的水裡傳上來,他正弓著身子往缺口裡塞麻包。
溫相擺擺手,把懷裡的圖紙往高處挪了挪。
“再撐半個時辰。”他啞著嗓子對身邊的幕僚說,指尖在“上遊冰壩”的標記上重重一點,“桃花汛要來了,必須先炸掉那截冰。”
成平侯恰好踩著水過來,聽見這話,粗糲地喊:“你去?腦子凍壞了?”
“我熟水文。”溫相咳著笑,眼角的皺紋裡積著泥,“水裡的事,你比不過我……”
成平侯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目光如炬:“你不能去!你姑娘還等著你回去吃歸寧宴呢!”
成平侯的甲胄縫隙裡滲出血,順著小臂往下淌,在水裡暈開淡淡的紅。
“你都受傷啦江老頭!”溫相急得跳腳,像個勸不動的孩子。
“小傷!”成平侯猛地鬆開手,轉身往上遊走,聲音悶在蓑衣裡,“炸冰壩的引信我讓人備好了,你年紀大了,手不穩,我來點火。”
溫相望著他往冰壩挪動的背影,忽然覺得虧欠。
浪頭忽然又漲了半尺,剛填好的草袋被衝得翻滾起來。
溫相抓起根夯土的木杵,踩著搖晃的跳板往缺口衝,幕僚在身後驚呼:“相爺!危險!”
“無妨。”他踩穩在草袋上,木杵砸下去的瞬間,聽見上遊傳來轟隆巨響。
水花濺起丈高,像道白色的牆,暫時擋住了洶湧的浪頭。
此時,冰壩動了,裂縫順著腳下蔓延開來!
成平侯望著下遊越來越近的浪頭,忽然扯開嗓子喊:“都給我使勁!讓京城的人看看,咱們這些老家夥,還沒到躺棺材的時候!”
“對,讓他們看看!”
浪頭終於拍過來時,成平侯猛地拽著溫相往木籠後躲,聽見炸藥在冰壩上炸開的悶響,像極了戰鼓。
如果可以,他真想讓江聞鈴那逆子看看,他爹多有能耐。
這處冰壩,如果沒有成平侯,溫相怕是要把命搭進去,還治不好水,落得個聲名狼藉。
遠處的京城,岷州急報遞到皇帝手中,龍顏大悅:“諸位愛卿!這才算!豐功偉績!”
這急報一人傳一人,傳到江聞鈴手中時,他的手已經接不住那輕盈的宣紙,乏力地倒在演武場。
玉柔夫人顫抖地接過,含著淚一讀再讀,急得把江聞鈴拍醒:“你爹沒事!”
玉柔夫人不斷呼氣,笑著把淚淌下。
“那就好……”江聞鈴從喉中扯出幾個字,心中的石頭終於卸下,徹徹底底地昏了過去。
急報送到安平侯府時,顧客州正看著賬冊,目光落在“溫氏嫁妝”上。
他接過信紙展開,眉峰微挑,隨手遞給溫照影:“嶽父與姑父竟真頂住了,倒是出人意料。”
溫照影指尖觸到紙頁的涼意,看到“需調糧草”幾字,尚未開口,就聽顧客州漫聲道:“前幾日讓賬房清點的那批綢緞,正好撥去岷州,算侯府的心意。”
那批綢緞是爹爹去年為皇家采辦的貢品,暫存在府中,原是要等治水歸來交差的。
溫照影捏著信紙的手指蜷了蜷:“那是……官物,不是侯府的私產。”
“如今由侯府代管,”顧客州翻過一頁賬冊,筆尖在紙上劃過,“嶽父急用,先挪去用,過後補上便是。”
他抬眼時帶了點淺淡的笑意,“怎麼?夫人覺得不妥?”
溫照影看著他眼底那抹不容置疑的平和,想起成平侯離京時,他曾笑著說“姑父這性子,怕是要被岷州的泥水磨平些”。
那時隻當是戲言,此刻卻發覺笑意裡藏著些說不清的東西。
“照影哪懂這些,夫君安排就是……”
她想起前幾日,她要去成平侯府看望玉柔夫人,被顧客州強硬攔住,爭執途中,他甚至動手,把她的脖頸掐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