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溫照影剛放下玉筷,青禾就捧著竹籃進來了。
竹籃裡的賬冊碼得齊整,最上麵那本燙金封皮的是總賬——顧客州隻看這個。
青禾往籃底塞附頁時,特意用藍布帕子墊了三層,免得翻動時發出聲響。
“夫人,西邊綢緞莊的賬到了。”青禾把籃子放在案上。
溫照影沒接話,先撚起總賬翻了兩頁。
朱砂批注的數字密密麻麻,營收增三成,支出增兩成,連她都得承認賬麵做得漂亮。
指尖滑到“采買新貨”那頁時,她忽然停住——上月十五的金線采買量,比往常多了一倍,記的卻是普通絲線的價。
“青禾,”她聲音輕得像嗬氣,“去賬房說一聲,我要上月采買的商號帖子。就說……我想看看新絲線的花樣,好給玉柔夫人繡個荷包。”
青禾剛走到門口,又被她叫住:“順便問問,上月十五是誰當值。”
等青禾的腳步聲遠了,溫照影才把竹籃往懷裡攏了攏。
籃底的附頁被她指尖頂得發皺。
那是她讓人按時辰抄的流水,十五那日的送貨時辰標著“未時三刻”,可她分明記得,那日暴雨,商號午時就歇業了。
劉管事捧著帖子進來時,袍角還沾著泥,想來是從家裡被叫來的。
溫照影翻帖子的動作慢,每頁都停夠三息,直到翻到十五那日,才抬眼:“‘錦繡閣’?我怎麼記得這家的門板都卸了?”
劉管事的喉結滾了滾:“是、是‘錦繡堂’,小的筆誤……”
“筆誤?”溫照影把帖子往案上一放,笑著質問,“可這印章,是錦繡閣的舊印。我爹在時,最恨采買用廢印做賬——他老人家查出來的,最輕也是杖二十趕出去。”
最後那個“去”字剛落,劉管事“咚”地跪了,膝蓋砸在青磚上的聲響,震得青禾都顫了顫。
溫照影沒看他,指尖在附頁的“未時三刻”上戳了戳——她賭對了,劉管事這種老油條,怕的不是她,是故主留下的規矩。
“備車。”她把附頁折成帕子大小塞進袖中。
“去綢緞莊。就說我要選塊墨色料子,給夫君做秋袍。”
青禾剛要掀簾,又被她按住:“先去庫房借鑰匙,說要取去年的舊料子比對花色。”
馬車停在綢緞莊後巷時,雪珠子正往下落。
溫照影抬手接了接春雪,清明時,這雪也該停了吧。
溫照影裹緊披風,借著青禾跟掌櫃說話的功夫,從側門溜進了庫房。
貨架上的綢緞碼得齊整,最上層的蘇繡還帶著新漿的硬挺,可她指尖剛觸到第三排的墨色料子,就頓住了。
這手感發沉,是放了半年以上的舊料。
她猛地掀開料子下擺,內側果然有去年春日特供的記號。
她抬眼,正見掌櫃站在門口看著她。
“掌櫃怎麼也進來了?”
溫照影轉身時,鬢邊碎發上沾了點雪,看著倒像受驚的模樣:“我正想問問,上月新貨賬裡記的墨色料子,怎麼摸著像舊的?”
掌櫃的臉瞬間白了,手忙腳亂去扶貨架:“是、是新到的批次,和去年的樣子像……”
“哦?”
溫照影的指尖在“春”字印上蹭了蹭,雪水把印子洇得更清楚了:“可這記號,不是年年不同嗎?是我記錯了?”
她話音剛落,掌櫃的腿一軟,差點撞翻貨架。
溫照影不作聲,抱起那塊料子:“這料子我要了,掌櫃覺得,可襯夫君?”
掌櫃聲音都打顫:“夫人,前麵有些更好的……”
溫照影嗬氣輕笑:“我可不是在和你商量。”
他采購“新貨”用的錢是顧客州的,做假賬是對付她的。
若是讓顧客州發現,可就大事不妙了。
回府時雪大了些,剛過垂花門,就見顧客州站在廊下。
他看見她懷裡的料子,挑眉:“又去哪野了?”
溫照影把料子往他懷裡一塞,指尖順勢拂去他肩頭的雪:“給你選秋袍料子呢。你看這暗紋,配你馬場的新馬正好。”
顧客州掂了掂料子,笑了:“還是你懂我。”
溫照影垂著眼笑,睫毛上的雪珠簌簌往下掉。
青禾跟在後麵,看見夫人袖口的紙角露了半寸,又被她不動聲色塞了回去。
而被顧客州捧在懷裡的墨色料子,下擺內側的“春”字印,正被他的指腹無意識摩挲著。
兩日後。
青禾麵帶微笑,故作神秘地湊到夫人身邊:“夫人,你猜怎麼著?”
“嗯?”溫照影逗逗她。
“夫人這招借刀殺人妙啊!姑爺親自把掌櫃和管事的料理了!現在管事的,又是咱溫家的老人!”
青禾不禁感歎:“夫人困於宅院太屈才!”
溫照影繡著秋袍,點頭笑笑:“會的,該是我的,都會搶回來。”
可她下一秒便收斂笑容,這招是險勝,賭顧客州會覺得她不知情,可她這夫君不是一般的精……
翌日。
江聞鈴派了仆從到府內,說是要取藥膳給玉柔夫人用,溫照影想著與其給方子,不如自己親手熬,更有誠意。
可溫照影剛把藥碗遞給青禾,就聽見院外傳來兵器相撞的脆響。
她掀簾出去時,正撞見江聞鈴的劍鞘掃過顧客州的肩膀,險些要見血。
“住手。”她往前兩步,攔在兩人中間。
她看向江聞鈴,眼神複雜,江伯伯走後,他好像變了個人。
顧客州反手攥住江聞鈴的劍鞘,指節在鞘上掐出紅痕:“怎麼?成平侯剛承襲爵位,就敢鬨事了?”
他另一隻手突然揚起來,原是要去扯江聞鈴的衣領,卻在看見溫照影時,猛地轉向她,“夫人?”
江聞鈴的劍尖離顧客州的咽喉隻剩半寸,卻在聽見“夫人”二字時頓了頓。
“你這孽畜……”江聞鈴突然收劍,劍鞘“當啷”砸在地上,“我原是想問問太醫的藥膳方子,表哥卻以為我要搶人?”
“搶人?你真是好生幼稚。”顧客州突然笑了,笑聲裡帶著戾氣,“你敢嗎?”
江聞鈴看向她時,一分心,竟被顧客州一腳踹在胸口!
這一腳又快又狠,他踉蹌著後退,撞在廊柱上,喉間湧上腥甜!
“顧客州!”溫照影緊張得皺眉,第一次在外人麵前對他發火,“你瘋了?”
她轉身去扶江聞鈴時,顧客州的目光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背上:“溫照影,你敢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