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溫照影都泡在繡坊裡繡那副繡樣,後日就要呈遞給聖上,日子越是臨近,她就越忐忑。
她照著顧客州畫的稿子,繡了好幾版,各流派的繡品都被她研究了個遍。
“夫人,先歇一會吧。”顧客州端著茶水進來,拿開她手中的細針,“你多慮了,聖上不會刁難你,這是個機會,不是考驗。”
道理她自然懂,但這畢竟是聖上……
“嶽父來信,後日就要歸京。”
他這一句話,全然把溫照影撲在繡樣上的心攪亂了,一時不知該操心哪樣,頭暈得發慌。
“你看,事情是忙不完的,”顧客州扶著她到榻上,給她蓋上棉被,“你也彆想著繡坊要親力親為,哪能有這精神?”
他隻偶爾過來,每次都是說這些渾話。
溫照影心中鬱悶,翻了個身,不想應話。
兜兜轉轉,為的不就是讓她永遠留在侯府,做他的世子妃足矣。
她睡眼朦朧,瞥見顧客州走到案桌,收拾起幾十份繡樣,放在暗格裡,眼皮沉重,陷入一片混亂。
“轟隆——”
溫照影猛地睜眼,直起身來,把一旁的青禾也驚醒:“夫人,怎麼了?”
“繡樣呢?”她的額頭冒著冷汗,幾乎是脫口而出。
“姑爺放在暗格了。”青禾摁了摁她的肩膀,起身去格子裡拿,卻頓住了,“夫人……鎖被撬開了。”
溫照影發現繡樣不見時,並未急著尋找。
溫照影猛地掀開被子,赤著腳衝到案前。
暗格的銅鎖歪在一邊,裡麵的繡樣底稿空了大半,隻剩最開始畫的兩版廢稿,她熬夜繡的正稿和顧客州畫的定稿都沒了蹤影。
“姑爺走前還說鎖好了。”青禾聲音發顫,“難道是……”
“不是府裡的人。”溫照影指尖撫過鎖芯,那裡有層極薄的滑石粉,江聞鈴說過,這是江湖上常用的開鎖手法。
“青禾,去給染坊送句話,說‘石綠染得太沉,需加兩成梔黃’。”
她走到窗邊,看著巷口那棵老槐樹。
樹影裡藏著個穿玄色勁裝的身影,是江聞鈴安排的護衛——他早料到李慶餘黨會反撲,這幾日一直讓人盯著繡坊。
雨越下越大,從窗口看去,甚至已看不清十步以內的槐樹。
可,不到半個時辰,江聞鈴就從後門進來了。
他手裡攥著個染血的布包,玄色衣袍的袖口還在往下滴著水,顯然是剛追過人。
“在城西破廟裡找到的。”
他把布包往案上一放,裡麵正是那卷繡樣底稿,邊角沾著點泥卻沒破損:“抓了兩個活口,已經送進刑部大牢,是李慶的管家指使的。”
溫照影剛要開口,就見他抬手按了按側腰,指縫裡滲出血來。
血水混著雨水,“滴答”一聲,滴落在木板上,暈染出胭脂色。
溫照影看去,雖是玄色的衣服,也不難看出是道很深的口子。
“怎麼傷的?”她去翻藥箱,語氣裡帶了點不易察覺的急。
“追的時候被暗算了。算那群龜崽子的。”
他滿不在乎地擺擺手,目光卻先掃過她的繡案:“沒耽誤嫂嫂繡樣吧?後天就要呈給陛下了。”
“耽誤不了。”她不顧他反抗,強行把他按在凳上,用剪刀剪開他的衣袍。
傷口周圍的皮膚被雨水泡得發白,她拿棉布蘸著烈酒擦時,他疼得悶哼了一聲,卻反手按住她的手腕。
“嫂嫂輕點……嫂嫂這力道,比繡針還狠。”
溫照影紅了耳,這種語氣……隻有做房事時才……
她的手頓了頓,抬眼時正撞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底帶著點笑意,卻藏不住疼,睫毛上還沾著點水珠,像剛從雨裡撈出來的山雀,看著莽撞,卻把最珍貴的東西先護在了懷裡。
“知道疼還敢追?”她嘴上說著,努力集中注意,手上的力道放輕了。
“李慶的餘黨本就喪心病狂,你該等官差來了再動手。”
“等官差來,繡樣早被燒了。”他盯著她垂著的眼睫,聲音低了些,“嫂嫂為這繡樣熬了三夜,不能被他們毀了。”
她的指尖忽然有些發燙。
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無法做一個稱職的嫂嫂。
她從未見過像他這樣,真誠坦率,意氣風發之人。
他從不說那些“我會護著你”的話,卻總在最關鍵的時候衝在前麵。
“下次彆這麼莽撞……”她往傷口上撒藥粉時,聲音輕得像歎息,“你的命比繡樣金貴。”
江聞鈴的耳尖倏地紅了,傷口都不疼了,笑得不值錢。
你的事,比我的命金貴。
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在這兒守著,保證沒人再敢來偷。”
他說得坦蕩,目光卻沒移開。
藥箱裡的薄荷味混著她身上的蘭草香,竟讓他覺得腰上的傷口都沒那麼疼了。
包紮好了,他就坐在一邊看著她繡,這是第一次,這麼近,她卻沒有推開他。
燭火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她抿著唇穿針的樣子,比任何繡樣都好看。
忽然聽見前院傳來腳步聲,是顧客州帶著人來了。
他顯然也收到了消息,語氣裡帶著點刻意的關切:“夫人,聽說繡樣找到了?沒受驚吧?”
江聞鈴瞬間繃緊了脊背。
溫照影卻比了個“彆慌”的手勢,轉身往衣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