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寧宴,溫照影身著正紅衣袍,額間點綴三顆南海明珠,挽著顧客州的手走進溫府。
這座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府邸,廊下的海棠還是去年的模樣,階前的青苔卻漫過了熟悉的磚縫,再歸來時,竟也生分了。
兄長遠遠站在回廊下,看見她隻拱了拱手,道一聲“世子妃安”;
妹妹躲在母親身後,連那句常說的“姐姐帶了什麼玩物”都沒問出口。
“照影剛嫁過去三個月,就把侯府的中饋打理得井井有條。”溫相的聲音在正廳響起,目光掃過顧客州時滿是笑意。
溫照影低頭抿了口茶,茶水燙得舌尖發麻。
席間沒人提她的繡坊,沒人問她聖上的屏風,連母親都隻反複叮囑:“要給客州多添些菜,他是咱家的體麵。”
體麵……
她不明白,她隻是出嫁了,並不是剝離了骨肉。
為何兄長姊妹都不再湊近她,連父母的目光,都落在她這位賢夫身上?
正恍惚間,管家突然進來通報:“成平侯府的江公子來了。”
滿座的談笑聲驟然停了半拍。
最先站起的是父親,他杵著拐杖,走上前去,江聞鈴如今是侯爺,該迎的還是要迎。
她一時著急,起身去扶父親,卻被他止住:“留在內室,已為人婦,不知避嫌。”
她的手懸在半空,不知所措,直到顧客州順勢把她的手牽住,坐下,她才回了神。
原來連孝心都是要被裹進規矩裡的。
原來女兒,隻要出嫁,也是可以形同陌路的。
過半刻,溫相領著江聞鈴進來,他手中拿著一個錦盒,裡麵妥貼地放著一個人參。
溫照影看向他,不作聲,卻見他的目光瞟過來,趕忙低了頭。
一旁的顧客州瞧見她的異樣,笑了笑,低聲:“怎麼?”
她抿唇:“沒什麼。”
茶過三巡,溫相放下茶杯,拐杖在青磚上叩了叩:“後院新搭了葡萄架,今年的新藤爬得正好,不如都去瞧瞧?”
這話一出,兄長立刻起身附和,姊妹們也跟著笑起來,方才因江聞鈴到來而凝滯的氣氛,總算鬆動了些。
母親拉著溫照影的手要走,卻被溫相攔住:“讓孩子們自己走,正好說說話。”
溫照影的手空了下來,顧客州自然地替她理了理鬢角的碎發:“走吧,聽說嶽父的葡萄藤,是從西域引來的。”
廊下的海棠落了滿地,顧客州走得快,幾步就到了葡萄架下,被迎上來的管家搭話。
溫照影被地上的花瓣絆了下,腳步慢了半拍。
等她走到月亮門時,前麵的人已經散進了葡萄架的陰影裡,連青禾都被姊妹們拉著去看新結的葡萄了。
她剛要抬腳,袖角忽然被什麼勾住了。
低頭一看,是枝從廊柱上垂下來的海棠花枝,尖銳的刺纏在繡鳳的裙角上,扯得絲線微微發緊。
她抬手去解,指尖剛碰到花枝,另一隻有力的手先一步捏住了刺尖。
“彆動,這刺帶倒鉤。”
江聞鈴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不知何時落伍,在她後方。
她方才明明見他在人群前麵……
溫照影猛地縮回手,人群的嬉鬨聲從不遠處傳來,看著纏住的絲線,心中莫名緊張。
沒人注意到,月亮門後的兩人,被這道窄窄的門廊,與熱鬨的人群隔成了兩個世界。
江聞鈴的指尖極輕,順著絲線慢慢挑開倒刺,海棠花瓣落在他手背上,又被風卷走。
“再過幾日……”他忽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飛了落在藤上的雀兒,“我要去西北隨軍。”
她猛地抬頭,正撞見他垂眸的樣子——他的睫毛很長,在眼下投出片淺影,竟比新葉還要軟。
“西北嗎……”
他已經挑開了倒刺,卻沒立刻鬆手,指尖停在她裙角的鳳紋上:“這鳳繡得太密了,累不累?”
這話問得突兀,她還未緩過來,看向他,眼中帶些惆悵。
西北……會很苦吧?
但,她嫁入侯府三個月,從沒人問過她“累不累”。
葡萄架那邊傳來杯盞相碰的脆響,顧客州的聲音隱約傳來:“照影怎麼還沒來?”
江聞鈴立刻收回手,往後退了半步,恰好退進廊柱的陰影裡,像從未出現過。
“後日城門前,嫂嫂能否相送?”
他說得很輕,帶著淡淡的笑意,眼裡還有沒散儘的不羈與驕傲。
他把那根纏過她裙角的海棠枝折下來,塞進她手裡:“海棠無香,很襯嫂嫂。”
溫照影攥著那截花枝,花瓣上的露珠沾在掌心,涼得像淚。
她轉身走進葡萄架時,看見顧客州正朝月亮門望來。
他目光落在她手裡的花枝上,笑意淡了些,卻沒多問,隻伸手替她拂去肩頭的落瓣:“在乾什麼?讓我好找。”
“這海棠開得漂亮,我就折了一支,想自己養。”
“給我吧,我讓小廝包起來。”顧客州笑笑,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