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照影遲疑地,又看向人群,終究給了他。
她往人群外望了眼,月亮門後的廊柱空著,隻有那截被折過的海棠枝,還在風裡輕輕晃。
江聞鈴已經走了,或許是繞到了葡萄架的另一頭,或許是回了前院。
總之,那片刻的獨處,像場被風吹散的夢,隻在她掌心留下一點涼。
後日城門……她在心中記下,轉身,再次入了像夢一般的歸寧宴。
這裡的人心太假,讓她無法付諸真心。
馬車駛進侯府大門時,顧客州把那截海棠枝遞給門房。
“找個瓷瓶養著,放在書房窗台上。”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轉身時,眼角的餘光瞥見溫照影正望著窗外。
“夫人愣著做什麼?”
進了內院,青禾剛端來醒酒湯,顧客州就借著看她頸側紅疙瘩的由頭,拇指在那片肌膚上稍一用力。
溫照影的肩膀幾不可察地顫了顫,像隻受驚的雀兒:“花園蚊蟲多,有些癢。”
“明日起,陪我在書房抄佛經。”他漫不經心地收回手,目光掃過她驟然收緊的手,“正好看看屏風的畫稿,畫什麼合適。”
明日起……溫照影的心沉了沉:“多久?”
“快的話兩三日,慢的話……半月也未必。”
這理由找得滴水不漏,她連拒絕的餘地都沒有。
“好。”她低頭應著。
垂眸,她看見自己的影子落在青磚上,被廊下的燈籠拉得很長,像被什麼東西捆住了。
顧客州回書房時,門房正好把養著海棠枝的瓷瓶送進來。
顧客州坐在案前,指尖反複碾過花瓣上的褶皺——分明是剛折的花枝,怎會蔫得這樣快?
倒像是被人攥在掌心,捂掉了生氣。
他想起今早去溫府前,曾聽見小廝議論,說成平侯府的人在備行囊,像是要出遠門。
那時他沒在意,此刻卻突然想起江聞鈴在葡萄架下的樣子,可疑得很。
他明明走在人群前麵,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月亮門後?
這幾步路,尋常人走得一盞茶功夫,他卻像憑空移過去的。
除非,他根本沒往前院走,一直在暗處盯著溫照影的動向。
還有溫照影遞給他花枝時,指尖微微發顫,目光總往人群外瞟。
她說是折來養的,可那花枝上的倒刺還纏著幾根金線,分明是從她裙角勾下來的。
尋常折花,怎會纏得這樣緊?
“嗬。”
顧客州低笑一聲,指尖猛地攥緊花枝,倒刺紮進皮肉也沒察覺。
“管家。”他揚聲喚人,聲音在空蕩的書房裡撞出回聲,“後日起,鎖了內院所有角門。”
管家剛進門,就被他眼裡的寒意驚得一哆嗦。
“就說府裡丟了東西,”顧客州把玩著案上的狼毫,筆尖在宣紙上點出個墨團,“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尤其是……夫人。”
他頓了頓,補充道:“若是她要出去,就說我等著她研墨。告訴門房,盯緊些,彆讓什麼阿貓阿狗,把不該帶出去的東西帶出去了。”
最後幾個字說得極輕,卻冷極了。
顧管家瞥見他指尖的血珠滴在海棠花瓣上,紅得刺目,慌忙應聲退下。
顧客州將那截花枝扔進廢紙簍時,聽見窗外傳來夜露滴落的聲。
他走到窗邊,望著內院臥房的方向,那裡的燭火還亮著,窗紙上映出溫照影低頭的影。
她在做什麼?
是在給江聞鈴寫臨彆信?
還是在準備什麼私相授受的信物?
夜過半時,顧客州的書房還亮著燈。
案上的宣紙依舊空白,硯台裡的墨卻被他研得濃黑如漆。
後日城門……他幾乎能想象出那場景。
溫照影躲在人群裡,望著江聞鈴的馬車遠去,手裡攥著不知什麼信物,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悵然。
而他這個正牌夫君,隻能守著空蕩的侯府,看她的心跟著彆人去了西北。
“不可能。”顧客州低喃著,將狼毫狠狠擲在案上。
墨汁濺在“心經”兩個字上,暈得麵目全非。
有些花,就算養不活,也不能讓彆人摘走。
有些人,就算留不住心,也得把人捆在身邊。
臥房的燭火終於滅了。
顧客州站在窗前,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回案前。
他鋪開新的宣紙,寫下“心經”二字,筆鋒淩厲,帶著股壓抑的狠勁。
後日城門,他倒要看看,她能不能踏出這侯府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