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進來聽吩咐時,瞥見世子正低頭看書。
世子的側臉在日光裡明明滅滅,嘴角卻似乎噙著點極淡的笑意,快得像錯覺。
書房裡靜了下來,隻有墨錠擦過硯台的輕響。
顧客州望著她低垂的眉眼,忽然覺得,這樣也不錯。
她藏著心思,他縱容著她的小聰明。
隻要她還在這書房裡,還替他研墨,還做他的世子妃,這點無傷大雅的“不懂事”,他擔得起。
但包括江聞鈴在內的所有外人,都是他縱容的底線。
“世子,舒小姐來了。”
“夫君先忙著,我去去就回。”
她理了理裙擺,剛走出書房沒幾步,就見管家引著個穿湖藍色衣裙的女子往暖閣去。
舒輕紡步履輕快,看見溫照影時眼睛一亮,屈膝行了個禮:“見過世子妃。”
“不必多禮。”溫照影笑著上前,拉住她的手往暖閣走。
她想起方才在書房,顧客州雖答應得乾脆,眼底卻藏著點不易察覺的審視。
他許她見人,卻把地點限在暖閣,說到底,還是沒完全放下心防。
“我這幾日要陪世子抄經,恕不能相伴,繡坊,就拜托你了。”她故意說得大聲了些,果真見到暖閣外有人影抖動。
“夫人這是什麼話,我斷了一指,夫人還肯留我,我感激不儘。”
兩人又聊了些不著邊的話。
驟然,舒輕紡牽住她的手,對她使眼神:“哎呀!”
她的腳刻意一崴,坐在地上,溫照影扶她的同時,順勢將字條塞進她的袖口。
“沒事吧?”
“沒事沒事,夫人放心。”舒輕紡笑笑,拍了拍衣裙,在管家的指引下原路返回。
書房裡,顧客州手裡的狼毫懸在宣紙上,半天沒落下。
他聽見暖閣方向傳來隱約的笑語,銅鈴被風撞得輕響。
管家方才來報,說舒輕紡安分得很,隻和夫人說些繡坊的事,沒提半句不該提的。
他低頭看向宣紙上的“靜”字,筆尖的墨滴在紙上暈開個小圈。
或許,他確實是多心了。溫照影不過是想見個舊友,哪有那麼多彎彎繞繞。
正想著,就見溫照影掀簾進來,手裡捧著匹孔雀藍的蜀錦:“夫君上次說的霧藍,是這顏色吧?”
她眼底的光比錦緞還亮,像藏著揉碎的日光。
他輕笑,轉身取來顏料碟,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支小楷筆,蘸了點石青往胭脂紅裡兌。
“你看,要加三分灰調才對。”
筆尖在碟中輕輕攪了攪,原本鮮亮的藍漸漸沉下去,像雨後初晴的天,清透裡帶著點朦朧。
他把碟子往她麵前推了推,眼裡滿是無奈,帶著點淺淺的笑意:“夫人的色準尚需精進。”
溫照影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裙擺上的暗紋:“可這綢緞花了十五兩白銀呢。”
她的聲音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心疼,像個守著私房錢的小姑娘。
顧客州聞言輕笑,起身時青袍掃過案幾,帶起一陣鬆墨香。
“這有何妨?”
他接過她手中的蜀錦,隨手遞給身後的侍女:“吩咐下去,給夫人和本世子裁一套新衣。”
他目光落在溫照影發間的素木簪上,又補了一句:“再取支赤金點翠的簪子來,配夫人的新衣裳。”
溫照影抬眼時,正撞見他的目光,那眼底的笑意像浸了蜜,卻又藏著點不容置疑的強勢。
“不必了,”她道,“木簪戴著自在。”
“聽話。”
他伸手,替她將鬢角的碎發彆到耳後,指尖擦過她的耳廓,“你是侯府世子妃,該戴些像樣的首飾。”
這語氣裡的寵溺像層軟紗,底下裹著的卻是掌控欲凝成的硬骨。
溫照影沒再反駁,隻是低頭看著那碟顏料。
她知道,他喜歡看她穿戴得體麵,喜歡她溫順地接受他的安排,喜歡這看似琴瑟和鳴的模樣。
就像此刻,他願意為蜀錦添上十倍的價值,卻也在不經意間,用“該”與“不該”圈定了她的生活。
“對了,”顧客州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點漫不經心,“往後繡坊的用料,侯府庫房裡取就是,不必你再費心。”
溫照影握著帕子的手緊了緊。
他在最體貼的方式,不動聲色地掐斷她向外延伸的枝蔓。
送用料是真,想讓她斷了通過繡坊傳遞消息的念頭,也是真。
“多謝夫君。”她抬起頭,眼底多了點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疏離,“那我去看看新衣的樣式?”
“去吧。”
他揮揮手,目光落在她轉身離去的背影上,他嘴角的笑意淡了些,眼底卻泛起一絲滿意。
她就該這樣,在他為她搭建的金絲籠裡,做他的賢妻,做他眼中最合宜的模樣。
窗外的風掀起竹簾,帶來桌上的月季香。
他收起筆,覺得這侯府的空氣,終於又回到了他熟悉的、儘在掌控的軌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