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入侯府,她是該為顧客州誕育子嗣的世子妃。
至於她的繡坊,不過是“不務正業”的笑話。
這時,顧客州從裡間走了出來。
他大約是聽到了外麵的話,臉色有些發白,卻隻是站在母親身後,沒敢看溫照影。
“照影,”侯夫人的語氣稍緩,卻更像裹著糖的刺,“你和客州成婚也有些時日了,該把心思放在正事上。繡坊那檔子事,讓下人打理便是,實在不行,關了也無妨。”
“母親……”顧客州終於開了口,聲音低得像蚊子哼,“我和夫人……”
“什麼比侯府的子嗣重要?”侯夫人瞪了他一眼,“你也是,整日就知道畫畫,就不能勸勸她?”
顧客州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低下了頭。
溫照影看著他,忽然想起他病中攥著她袖口的樣子,想起他執意要為她畫新圖的執拗。
原來那些片刻的靠近,終究抵不過根深蒂固的規矩——
他眼裡,大約也覺得她該守著侯府,而不是做那些“離經叛道”的事。
“兒媳知道了。”溫照影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水,“今日累了,先回房歇息。”
她沒看任何人,轉身走出正廳。
廊下的風卷起她的裙角,像隻被縛住翅膀的蝶。
檀香從身後漫過來,混著侯夫人隱約的抱怨:“溫相在時就風光,如今……”
她一步步踏上回房的石階,指尖冰涼。
方才在宴會上說“憑手藝吃飯最體麵”時的底氣,此刻像被戳破的紙燈籠,隻剩一地細碎的光。
是啊,她勸繡坊的姐妹要掙脫束縛,可自己呢?
不也困在這侯府的朱牆裡,連一句辯解都不能說,連一點事情都要藏著掖著?
回到房中,青禾端來熱茶,見她臉色發白,急得要去請醫師。
溫照影按住她的手,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低聲道:“青禾,你說,籠子裡的鳥,能教會彆的鳥飛嗎?”
青禾愣住了,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繡花針。
針尖刺破絹布的瞬間,她清醒了些。
或許她真是隻困在籠中的鳥,可隻要這根針還在手裡。
她想試著,為彆的鳥,啄開一道縫。
哪怕這道縫,要她用無數個沉默的夜晚,無數次咽下的委屈,才能換來。
“姑爺也是,都不知道為您說句話……”自家小姐多不容易,隻有青禾知道。
“我何苦要指望他為我說話?”
溫照影一邊扯繡線,一邊念:“不過是個遲早會分開的陌生人罷了。”
窗外的月光剛漫過窗欞,照見顧客州僵在廊下的身影。
原來在她眼裡,他們之間早已是這般光景。
他本是來勸她的。
他自己也覺得,她何必受那份拋頭露麵的苦?侯府完全足夠她安穩度日。
可此刻站在門外,那些備好的話忽然堵在喉嚨裡,吐不出,咽不下。
他聽見屋內繡花針穿過絹布的輕響,一聲,又一聲,像在數著彼此間的距離。
他抬手想叩門,指節懸在半空,又猛地縮回。
懦弱。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厭惡自己。
屋內的繡線忽然斷了,發出輕細的“啪”聲。
顧客州深吸口氣,終於推開了門。
溫照影正低頭穿線,側臉在燭火下顯得格外清瘦。
見他進來,她隻抬了抬眼,又繼續擺弄手裡的針:“還沒歇息?”
“你的話,我都聽見了。”
“哪句?”溫照影滿不在乎。
“遲早會分開。”
她穿線的手頓了頓,針尖在燭光裡亮了亮:“難道不是嗎?”
他忽然上前一步,攥住她拿針的手。
“不是的。”他急得聲音發顫,“為什麼……”
隻是什麼?
隻是不敢違逆父母?
隻是習慣了被安排?
這些話連他自己都覺得蒼白。
溫照影輕輕抽回手,用帕子擦去指尖的血珠:“你是為了勸我關繡坊吧?”
他沉默了。
“你不必為難。”她拿起繡繃,沒看他,“公婆的意思,我懂。侯府的規矩,我也懂。隻是這繡坊,我不能關。”
“為什麼?”他脫口而出,“侯府難道還養不起你?”
“不是養不養的事。”她望著繡繃上未完成的紋樣,是隻展翅的鳥,羽翼間用了十幾種絲線。
“是我自己要做的事。就像你畫畫,不是為了誰的讚賞,隻是想畫。”
顧客州頓住了,原來這就是同病相憐。
“我……”
溫照影沒再看他,隻專注地繡著鳥的尾羽:“你回去吧,太晚了。”
她的繡線一點點穿過絹布,一陣風襲來,吹動她的碎發,掩住她的眼。
可她的針法卻沒有停下,這周而複始的穿針引線,她做了不知多少次。
風若有情,應也隻是憐她燭下製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