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倒常來?”他問。
“前陣子來得勤,這月卻少了。”
玉柔夫人把芍藥插進瓶裡,聲音輕下來:“聽說,侯府那邊不大樂意。老夫人上個月生辰,當著眾人的麵說她‘不守婦道’,你表哥也是,一句話沒說。”
江聞鈴頓住腳,臂彎裡的白貓趁機跳下去,和黑貓追著跑遠了。
“繡坊的事?”他問。
“那丫頭嘴緊。”玉柔夫人擦著瓶沿,“隻上月來,眼窩青得很,說夜裡繡活熬得久了。”
風從月洞門鑽進來,吹得窗紙沙沙響。
江聞鈴望著院裡那棵新抽葉的梧桐,想起方才在粥棚見她的樣子。
月白襖子沾著粥漬,鬢邊落著梅瓣,眼裡帶著點倦,卻在盛粥時,手腕穩得沒半分晃動。
原來那些從容,都是咬著牙撐的。
“她送來的貓,取名了嗎?”他忽然問。
“黑的叫墨團,白的叫雪球。”玉柔夫人笑了,“照影說,墨團像她繡坊裡那隻鎮紙貓,雪球……倒像你小時候養的那隻。”
她竟然記得那隻貓。
江聞鈴正要揪起兩隻小東西,指尖剛碰到墨團的尾巴,就聽見院門口傳來馬車碾過石板的輕響。
緊接著是溫照影的聲音:“夫人,聽說聞鈴弟弟今日到家,我過來看看。”
他抬眼望去,腳步驀地頓住。
溫照影正從馬車上下來,穿了件孔雀藍的暗紋錦襖,領口滾著銀線,腰間係著同色的玉帶,烏發綰成規整的朝雲髻,簪了支累絲嵌珠的步搖。
比白日裡施粥時的素淨模樣,多了幾分侯府世子妃的華貴。
陽光落在她肩頭,錦緞泛著柔光,襯得她側臉的輪廓愈發清透,像幅剛裱好的工筆畫。
江聞鈴的心跳漏了半拍,目光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的步搖晃。
可下一刻,他的視線就冷了下去。
顧客州緊隨其後下了車,身上竟也是件孔雀藍的錦袍,料子、紋樣,甚至腰間玉帶的款式,都與溫照影的那套如出一轍。
他走過來時,很自然地伸手扶了溫照影一把,指尖幾乎要碰到她的袖口。
“聞鈴,許久不見。”顧客州笑著打招呼,語氣熟稔,卻沒注意到江聞鈴眼底沉下去的光。
溫照影也抬眼望過來,看見江聞鈴時,眼裡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作禮貌的淺笑:“聞鈴弟弟總算是回來了。”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停:“邊關風霜重,看著清減了。”
江聞鈴沒接話,隻瞥了眼兩人身上的衣裳,喉間像卡了粒沙。
他忽然想起程虎在戈壁時說的“鴛鴦帕子”,原來京城的鴛鴦,是這樣穿在身上的。
“剛到家就趕上你們來,巧得很。”玉柔夫人從屋裡出來,笑著,“快進來坐,我讓廚房燉了湯。”
墨團不知從哪竄出來,蹭到溫照影腳邊。
她彎腰要抱,顧客州已先一步把貓撈了起來,逗著玩:“這就是你說的墨團?倒比繡坊那隻鎮紙機靈。”
“嗯,雪球更乖些。”溫照影應著,目光卻不經意掃過江聞鈴,見他一直站在原地,“聞鈴弟弟怎麼了……”
江聞鈴扯了扯嘴角,想笑,卻隻扯出個生硬的弧度:“沒什麼。”
進了正廳,玉柔夫人剛讓人奉上清茶,墨團就從溫照影懷裡跳下來,踩著椅凳往顧客州膝頭鑽。
顧客州伸手接住,指尖在貓耳後輕輕撓了撓,溫照影見了便笑:“它偏疼你。”
“許是瞧著我這身衣裳像你。”
顧客州低頭逗貓,語氣裡帶了點自嘲:“去年讓人裁的,你今年才舍得穿。”
溫照影端茶的手頓了頓,有些無措:“想著來給伯母請安,總得體麵些。”
話雖這麼說,她的滾著銀線,他的鑲著同色暗紋,原是去年定做的一對。
她早忘了,還有這身衣裳,翻出來穿上,不曾想……
江聞鈴坐在對麵的梨花椅上,手裡轉著茶盞,聽著他們閒聊。
顧客州笑了笑,伸手替她添了些茶水,壺嘴傾斜時,袖口掃過她的手背,快得像無意。
江聞鈴看著那隻搭在桌沿的手——顧客州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是常年握畫筆的手,此刻隨意搭著,卻像在宣示什麼。
玉柔夫人笑著打岔:“照影的繡活越發好了,前幾日我見她給墨團繡的小墊子,針腳細得像頭發絲。”
“夫人喜歡,改日我給雪球也繡一個。”溫照影應著。
江聞鈴放下茶盞,他看見顧客州的手從桌上收了回去,搭在膝頭,輕輕拍著墨團的背,像在安撫,也像在示威。
窗外的海棠花被風卷著落在窗台上,溫照影伸手去撿,顧客州已先一步替她攏到掌心,揉碎了揚在風裡:“落花而已,沾了衣裳倒麻煩。”
溫照影望著他的側臉,忽然笑了,是那種不必言說的默契。
原來有些親近,不必刻意做什麼,隻一個眼神,一個抬手,就足以把旁人隔在千裡之外。
他這趟回來,倒像個誤入畫中的看客,連呼吸都顯得多餘。
可他隱隱覺得,所謂相敬如賓,不過是隨時可分開的模樣,從未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