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上京城,武王府深處,觀泉水榭。
此處是李繼最私密的所在,臨著一方引活水而成的幽靜小池,窗外竹影婆娑,隔絕了外間一切喧囂。水榭內陳設古樸雅致,卻隱隱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貴氣。此刻,厚重的沉香木門緊閉,唯有角落一盞琉璃宮燈散發著柔和卻略顯幽暗的光芒。
武王李繼並未像往常一樣端坐主位,而是姿態慵懶地斜倚在一張寬大的紫檀木躺椅上。他身著玄色常服,金線暗繡雲紋,領口微敞,露出裡麵月白色的中衣,一派閒適貴公子的模樣。他修長的手指間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羊脂白玉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隨著他指尖的晃動輕輕蕩漾。
林修閒垂手侍立在側前方,身姿挺拔如鬆,一身勁裝襯得他英氣勃發,但眉眼間卻帶著對主位之人絕對的恭謹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殿下,”林修閒的聲音低沉清晰,打破了室內的寂靜,“通縣那邊,已經處理乾淨了。上官止這條老狗,這回是插翅難飛,跑不掉了!”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完成任務後的篤定和冷酷的快意。
“嗬……”李繼聞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反而讓周圍的空氣更冷了幾分。他將玉杯湊到唇邊,淺淺啜了一口,喉結滾動,發出滿足的輕歎。“這老東西啊……敬酒不吃,偏要吃罰酒。”他放下玉杯,指尖輕輕敲擊著光滑的紫檀扶手,發出清脆的“篤篤”聲,如同敲在人心上。
“孤待他不薄吧?許他吏部司吏的尊榮,許他潑天的富貴,甚至……許他一條生路。”李繼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慢條斯理的殘忍,“可他呢?眼睛隻盯著東宮那顆搖搖欲墜的果子,非要跟著太子一條道走到黑。真是……枉費了孤一片心意。”他搖了搖頭,仿佛在惋惜一件不識抬舉的玩物,眼神裡卻隻有冰冷的算計和一絲被拂逆的慍怒。
“阿月……”李繼的目光似乎透過氤氳的酒氣和水榭的窗欞,飄向了遙遠的北境通縣方向,臉上的笑意真切了幾分,帶著一種奇異的欣賞與占有欲,“還是如此能乾啊。”
林修閒敏銳地捕捉到李繼提到“阿姐”時語氣中那不同尋常的柔和,心頭微動,試探著開口,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恭謹笑容:“殿下……可是有些舍不得阿姐了?”
“舍不得?”李繼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話,低低笑了起來,笑聲在幽靜的水榭裡顯得有些突兀。他重新拿起玉杯把玩,眼神卻漸漸冷了下來,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不容置疑的評判。“修閒,你記住。一個女兒家,終究是該安分些。相夫教子,打理後宅,這才是她的本分。整日裡披甲執銳,混跡於軍營糙漢之中,像什麼樣子?這大雍的北境,難道真就離不得一個女人來鎮守?”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異常清晰和篤定,仿佛在宣布一個早已注定的未來:“待塵埃落定,孤坐穩了那個位置。這鎮北侯的爵位和兵符……隻會是你林修閒的。她林汐月,該回她的侯府繡花了。”
林修閒心中猛地一跳!巨大的誘惑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他的心臟。鎮北侯!掌控大雍最精銳的北境邊軍!那是他夢寐以求的位置!是林家真正的榮耀巔峰!他強行壓下翻騰的激動,臉上維持著恭敬,垂首道:“修閒……謹記殿下栽培!定不負殿下厚望!”
李繼滿意地點點頭,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玉杯,指尖摩挲著杯壁上細膩的紋路,仿佛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又像是在把玩著天下棋局。他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裡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惋惜與掌控欲的複雜情緒:
“可惜啊……阿月就是不懂孤這顆心。孤給她鋪的路,才是最好的路。安穩,尊榮,一世無憂。何必非要……自討苦吃呢?”
水榭內再次陷入沉寂。隻有池水輕拍岸石的細微聲響,以及李繼指尖無意識敲擊扶手的篤篤聲。林修閒屏息凝神,他知道,關於阿姐的話題到此為止了。武王的話,既是承諾,也是警告。阿姐的未來,早已在武王殿下的棋局中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而他林修閒,隻要緊緊跟隨,那象征著無上權柄的鎮北侯軍令,終將落入他的掌中。隻是,想到阿姐那倔強清冷的眼神,林修閒心底深處,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悄然滑過,隨即被他強行壓下。在權力與野心的天平上,親情,終究是太輕了。
李繼的目光透過琉璃燈盞幽暗的光,望向窗外無邊的夜色,嘴角那抹掌控一切的、冷酷而篤定的笑意,無聲地蔓延開來。通縣的棋子已經落下,上官止的末日近在眼前,而林汐月……這柄他既欣賞又必須牢牢掌控的利刃,也終將回到他為其打造的、華美而堅固的劍鞘之中。
一個月前,上京城·司律監·藏卷閣。
夜色如墨,濃重地籠罩著巍峨宮闕。隻有藏卷閣二樓一扇虛掩的窗戶,透出微弱搖曳的燭光。窗內,鎮北侯林汐月一身便於行動的夜行衣,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她並非來偷竊,而是循著一條極其隱秘的線索,尋找一份可能關乎北境軍需貪腐的舊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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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在落滿灰塵的卷宗上滑過,她的動作輕巧無聲。就在她抽出一本泛黃的邊軍糧秣記錄時,閣樓下層傳來了刻意壓低的交談聲。那聲音,屬於當朝權勢煊赫的武王——李繼。
林汐月眼神一凜,瞬間屏住呼吸,身體如同最警覺的獵豹般凝固,將氣息收斂至極致。她無聲地貼近隔板縫隙,向下望去。
燭光昏暗,映出武王李繼陰沉的臉。他對麵站著的,赫然是她的“好弟弟”,鎮北侯府如今的掌權者——林修閒!
“...時機已近成熟。”李繼的聲音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冰冷,“朝堂人心浮動。那半塊‘龍紋玉玨’...是開啟先帝密詔的關鍵,必須儘快找到另外半塊!密詔在手,名正言順,大事可定!”
林修閒微微躬身,語氣恭敬卻透著貪婪:“王爺放心,屬下一直在暗中追查。據可靠消息,另外半塊,很可能就在我那‘好姐姐’林汐月手中。她母親臨終前,似乎交予了她一件特殊遺物。”
李繼眼中寒光一閃:“林汐月,我的好阿月啊...手握重兵,在軍中威望太高,又非我族類,是個隱患。既然玉玨在她手上,正好一並解決。她若識相交出,或可留她一命做個傀儡;若是不識抬舉...”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冷酷無情,“北境,需要換一個聽話的‘鎮北侯’。”
“屬下明白。”林修閒嘴角勾起一絲陰冷的笑意,“屬下已在她身邊安插了眼線,隻要她動用或暴露那玉玨,立刻便能知曉。屆時...”
“做得乾淨些。”李繼打斷他,聲音森然,“她畢竟是名義上的鎮北侯,死在京城會引起軒然大波。找個機會,讓她‘意外’死在邊境,或者...消失得無影無蹤。”
“王爺英明!”林修閒眼中閃爍著興奮與狠毒的光芒。
閣樓上的林汐月,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又猛地沸騰起來!滔天的怒火與刺骨的寒意交織著席卷全身。她終於明白了!明白了母親臨終前緊握著她手,塞給她那半塊溫潤卻沉重的龍紋玉玨時,眼中那深切的憂慮與囑托!那不僅是母親的遺物,更是先帝遺詔的鑰匙,是足以顛覆朝堂、引來殺身之禍的催命符!而她的親弟弟,竟與武王勾結,不僅要奪寶,更要她的命,還要染指她守護的北境!
就在她心神劇震,氣息難以抑製地出現一絲波動的刹那——
“誰?!”樓下的武王李繼猛地抬頭,目光如電,直刺閣樓隔板的縫隙!他那屬於頂尖高手的敏銳感知,捕捉到了那一絲幾乎不存在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