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後院,火光衝天,映照著孤仁盛絕望而憤怒的臉龐,以及林汐月凝重如冰的眼神。衙役們終於被驚動,慌亂的腳步聲、提水救火的呼喊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這短暫的死寂。
“走水了!快!後堂書房!”
“保護大人!快提水來!”
幾名值夜的衙役提著水桶、拿著簡陋的工具,驚恐地衝進後院。看到孤仁盛和林汐月站在院中,身上帶傷,衣衫染血,而身後是熊熊燃燒的書房,無不駭然失色。
“大人!您沒事吧?”一個年長些的衙役頭目張班頭急切地問道,眼神掃過林汐月時帶著明顯的驚疑和警惕——這個陌生女子是誰?為何深夜出現在縣衙?還帶著兵器?
孤仁盛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手臂毒素帶來的麻痹感和心中的劇痛,嘶聲道:“有刺客!已被擊退!快救火!務必……務必搶出些東西!”他最後的語氣帶著一絲徒勞的希冀,明知那幾份關鍵罪證就在火勢最猛的中心,早已化為飛灰。
“是!是!快!快救火!”張班頭連忙指揮手下。衙役們七手八腳地開始潑水、試圖阻斷火勢蔓延。場麵混亂而嘈雜。
林汐月並未放鬆警惕。她一手緊握雁翎刀,另一隻手看似隨意地搭在孤仁盛未受傷的手臂上,實則是在暗暗戒備,同時也是支撐他有些搖晃的身體。她的目光銳利如鷹,不動聲色地掃過衝進來的每一個衙役的臉。
就在這時,一個細節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個名叫王五的年輕衙役,平時沉默寡言,做事也算勤懇,此刻正和其他人一樣奮力救火。然而,當一桶水潑向一處尚未完全燒透、堆積著部分卷宗殘骸的角落時,他的動作似乎刻意慢了一拍,甚至“不小心”將水桶歪了一下,水流偏離了目標,反而將幾片帶著火星、可能殘留墨跡的焦黑紙片衝得更遠、更深地埋進了濕漉漉的灰燼裡。他的眼神飛快地掃過那片區域,確認沒有明顯的字跡殘留後,才又“奮力”地投入到下一桶水的潑灑中。
這個動作極其細微,在混亂的救火現場幾乎無人察覺。但林汐月是什麼人?她是統禦千軍萬馬、在戰場上洞察秋毫的鎮北侯!對殺氣和異常行為的感知早已融入本能。王五那一瞬間的刻意和眼神中的確認,在她眼中如同黑夜裡的螢火蟲般刺眼。
“孤大人,”林汐月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貼著孤仁盛的耳朵,確保隻有他能聽見,“那個叫王五的衙役……有問題。他在刻意破壞可能殘留的證據。”
孤仁盛渾身猛地一震!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連手臂傷口的劇痛都暫時忘記了。他順著林汐月示意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王五又“奮力”地潑出一桶水,目標依舊是那片被衝散的灰燼。
一股寒意瞬間從孤仁盛的脊椎骨竄上頭頂!
上官止的手……竟然已經伸到了他的縣衙裡!伸到了他日常辦公、自認為還算掌控的地方!這個王五,很可能就是上官止安插的眼線,或者至少是被收買的內應!難怪“暗流”的殺手能如此精準地找到他的書房,避開巡邏,發動突襲!他們不僅有外麵的力量,還有內部的指引!
這個認知帶來的恐懼和憤怒,甚至超過了書房被燒毀的絕望。這意味著他的一舉一動,可能都在上官止的監視之下!他費儘心思收集的證據,也許對方早就知曉,甚至可能故意留給他,就是為了在他以為看到希望時,再給予致命一擊,如同貓戲老鼠!
“好……好一個上官止!”孤仁盛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寒意而微微顫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吏部天官,掌控百官升遷,果然名不虛傳!連我這偏遠小縣的犄角旮旯,都塞滿了你的耳目!”
他再看向那些奮力救火、臉上帶著真誠焦慮的衙役們,眼神已經完全不同。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瘋狂滋長。張班頭是真的關心他嗎?其他人裡,還有沒有王五的同夥?這小小的通縣縣衙,到底有多少雙眼睛在暗處盯著他,等著向遠在京城的那位“司吏大人”通風報信?
“大人!火勢太大了!書房……怕是保不住了!”張班頭抹著臉上的汗水和煙灰,焦急地喊道。火舌已經吞噬了整個建築,房梁不斷坍塌,發出巨大的聲響。
孤仁盛看著那片衝天的烈焰,眼中最後一絲僥幸也熄滅了。罪證,是徹底沒了。但他心中的火焰,卻因為發現了“王五”這個臥底,而燃起了另一種更為冰冷、更為決絕的烈焰。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在毒素和劇痛的乾擾下飛速運轉。證據毀了,但人還在!王五暴露了至少在林汐月和他眼裡)!這本身就是一個線索,一個突破口!上官止如此急迫地要除掉他,甚至不惜動用暗流和暴露內線,不正說明他孤仁盛的存在,已經真正威脅到了對方嗎?說明他之前的調查方向,是對的!
“儘力而為吧,能保住多少是多少。”孤仁盛對張班頭沉聲道,聲音帶著一種劫後餘生又極度疲憊的沙啞,“本官……需要休息一下。”他看了一眼林汐月。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林汐月會意,扶著他,不動聲色地遠離了混亂的救火現場,走向相對僻靜的西廂房——那是孤仁盛臨時歇息的地方,也是他存放一些私人物品的地方。在離開前,她最後瞥了一眼王五,眼神冰冷如刀,讓正在“奮力救火”的王五無端打了個寒顫。
進入相對安全的西廂房,關上門,隔絕了外麵的喧囂。孤仁盛再也支撐不住,踉蹌一步,靠在了牆上,冷汗浸透了內衫。
“多謝侯爺……救命之恩,又欠您一次。”他喘息著,看著林汐月,眼中是真誠的感激和更深的憂慮,“若非侯爺洞察入微……”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林汐月打斷他,語氣果斷,“你的傷要緊,毒必須儘快處理。那衙役王五,你打算如何處置?他既是上官止的耳目,留著他,我們的一舉一動都難逃對方掌控,隨時可能引來下一波更致命的刺殺。”
孤仁盛眼中寒光閃爍:“不能動他!至少現在不能!”
“為何?”林汐月皺眉。
“打草驚蛇!”孤仁盛咬著牙,思路愈發清晰,“殺了他,或者抓了他,上官止立刻就會知道我們發現了內線。他會切斷這條線,甚至可能立刻動用更激烈的手段,讓我們死無葬身之地!現在敵明我暗……不,敵暗我亦暗,但至少我們知道有蛇在側!留著他,反而可能成為我們的‘眼睛’!我們可以利用他,傳遞我們想讓上官止知道的消息!甚至可以……反查他的上線,比如那個沙通天!”
林汐月看著孤仁盛,眼中閃過一絲讚賞。這個看似文弱的縣令,在如此巨大的打擊和危機下,竟能迅速調整心態,想到反製之策,這份心性和智謀,絕非常人。
“好一招‘將計就計’。”林汐月點頭,“但風險極大,如同刀尖跳舞。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既然得罪了上官大人,接下來哪一步不是刀尖跳舞?”孤仁盛慘然一笑,眼神卻異常堅定,“證據雖毀,但方向未錯!上官止如此忌憚,李家村大火案必然與他脫不了乾係!王五這條線,就是我們新的起點!還有……”他掙紮著走到一個不起眼的矮櫃旁,摸索著打開一個極其隱蔽的暗格,從裡麵取出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冊子。
“這是……”林汐月疑惑。
“我收集上官止罪證時,留了個心眼。”孤仁盛眼中閃過一絲微光,“最核心的幾份,我謄抄了副本,藏在了這裡。正本在書房……已經沒了。這副本,是最後的火種!”
他緊緊攥著那油布包裹,仿佛攥著最後的希望。書房的大火映在窗紙上,忽明忽暗,照亮了他布滿煙灰和血跡、卻寫滿不屈與算計的臉龐。臥底的發現和這幸存的副本,讓絕望的灰燼中,重新燃起了幽暗而危險的火苗。
林汐月看著那油布包裹,又看看眼前這個在烈焰和背叛中頑強站起來的縣令,緩緩道:“看來,上官止的這把火,不僅沒能燒死你,反而……把你徹底逼成了他的敵人。一個藏在暗處、手握他罪證副本、還知道他安插了臥底的敵人。孤仁盛,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
孤仁盛扯出一個冰冷的笑容:“侯爺過譽。隻是,血債必須血償,無論是魚肉鄉裡,還是今晚這場欲置我於死地的謀殺!上官止……這盤棋,我孤仁盛,奉陪到底!”
西廂房外,救火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書房最終化為一片冒著青煙的廢墟。衙役王五混在人群中,看著那片廢墟,臉上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放鬆和完成任務後的隱晦得意,卻不知自己那雙隱藏的眼睛,已經被更危險的獵人鎖定了。而獵人手中的火種,已在暗處悄然點燃。
喜歡衣冠謀塚請大家收藏:()衣冠謀塚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