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縣舊軍械庫·廢墟深處·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濃得化不開的夜色如同沉重的幕布,覆蓋著通縣舊軍械庫的斷壁殘垣。焦黑的梁木猙獰地刺向鉛灰色的天幕,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陳年焦糊味、濃重的黴味,以及一種……若有若無、令人心神不寧的硫磺混合著某種甜膩草藥燃燒後的氣息。自那令人頭皮發麻的“鬼嬰夜啼”和趙瘸子的離奇暴斃後,此地已成不折不扣的凶地,連白日都鮮有人跡,更遑論這死寂的黎明前。
幾盞昏黃的燈籠在廢墟入口處搖曳,映照著衙役們蒼白而驚懼的臉龐。他們舉著火把,卻隻敢在邊緣地帶徘徊,目光躲閃著庫房深處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大人……真、真要進去嗎?”張捕頭的聲音抖得厲害,燈籠的光暈在他手上亂晃,“那‘鬼嬰’……趙瘸子他死得太邪門了……”
孤仁盛穆之)一身素色常服,外罩深色披風,麵容沉靜,眼底卻藏著熬夜的疲憊和一絲不容退縮的銳利。他身旁,跟著身形纖瘦、青布衣裙的林汐月阿月)。她的眼神在昏暗中銳利如刃,不動聲色地掃過廢墟的輪廓和每一個衙役的表情,尤其在王五那張強作鎮定卻難掩一絲異樣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張捕頭,職責所在。你也是上過戰場的人了,怎麼還怕鬼神之說?”穆之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磐石般的堅定,“點起火把,隨本官進去。鬼神之說,惑亂人心,本官定要查個分明,還通縣一個安寧。”他不再多言,率先邁步,踏入了那片被死亡氣息籠罩的焦土。
張捕頭沒有說話,似乎依舊有些害怕,但還是默默的跟在了後麵。
阿月也緊隨其後,步履輕盈如貓,仿佛融入了陰影。她的感官在戰場上淬煉得極其敏銳,剛踏入廢墟範圍,那股奇特的硫磺混合甜膩草藥焦糊味便清晰地鑽入鼻腔。她秀眉微蹙,這味道……絕非尋常。
庫房主體早已傾頹大半,隻剩下幾堵危牆和一個巨大的、被煙熏火燎得漆黑的穹頂框架。地麵上散落著焦黑的木料、扭曲的金屬和厚厚的灰燼。眾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火把的光在殘垣斷壁上投下扭曲晃動的鬼影,衙役們屏息凝神,緊緊靠攏。
“在……在那裡!”一個衙役聲音發顫,指向一處相對完整的角落。
那是庫房一角殘存的隔間,兩麵殘牆和一個破爛的頂棚勉強支撐。借著火光,眾人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看守的老軍戶趙瘸子,蜷縮著倒在地上,身體扭曲成一個極其痛苦的姿勢。他本就乾瘦的身軀此刻形銷骨立,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敗與乾癟,仿佛全身的水分被瞬間抽乾,緊貼在骨頭上。最駭人的是他胸口的衣襟被撕開,裸露的胸膛上,赫然烙著一個焦黑扭曲的印記——那形狀,分明是一個五指蜷縮、帶著無儘怨毒的嬰兒手掌!
“鬼……鬼嬰掌印!”衙役中爆發出一陣壓抑的驚呼,恐懼如瘟疫般蔓延,有人踉蹌後退。
穆之強壓下心頭的寒意和翻湧的不適,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上前。他蹲下身,仔細查看。阿月也無聲地靠近,蹲在穆之側後方,目光如探針般掃過屍體的每一寸。
穆之湊近那焦黑的掌印,用裹了細布的木簽小心觸碰邊緣。觸感並非高溫灼燒的碳化硬痂,反而有種奇異的、類似強酸腐蝕過的黏膩感。那股奇特的硫磺混合甜膩草藥味在此處最為濃烈。他眉頭緊鎖——這絕非自然形成或鬼怪所為,是人為製造的恐怖標記!手法極其陰毒且目的明確:製造恐慌,混淆視聽。
阿月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手術刀,落在了趙瘸子脖頸側麵,被汙濁衣領半掩的地方。在火光的特定角度下,一道極細、極淡、幾乎融入膚色的紫紅色勒痕隱約可見。痕跡新鮮,邊緣整齊,絕非意外或掙紮能造成。她不動聲色地用手肘輕觸穆之手臂。穆之眼神一凝,瞬間了然:謀殺!偽裝成厲鬼索命!
穆之伸手探查屍體的皮膚和肌肉,觸感冰冷僵硬,但那種極度的脫水感異常突出,仿佛在極短時間內被強行蒸乾了生命之水。這絕非驚嚇過度致死能解釋的現象,指向了某種未知的、快速致死的殘忍手段。
阿月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屍體周圍。突然,她的動作頓住!在距離屍體幾步遠、一堆倒塌的貨架殘骸縫隙中,幾點微弱的金屬冷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撥開厚厚的灰燼和焦木,撿起幾片指甲蓋大小的金屬碎片。雖然沾滿汙垢,但那精密的卡榫結構、獨特的合金質地……她再熟悉不過!這是北境邊軍最新列裝、威力強大的製式強弩——“破甲錐”的弩機核心零件!而且是嶄新的!絕非五年前大火遺留之物!
穆之的目光被角落一個矮桌上的陶製灶神像吸引。這本是尋常之物,但此刻,灶神像的底座被粗暴地砸開了一個大洞,裡麵空空如也!砸痕嶄新,碎片散落。這顯然是有人刻意為之,取走了裡麵藏匿的東西!是凶手?還是趙瘸子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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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的氣氛凝重得如同凍結。衙役們被鬼嬰掌印嚇得魂飛魄散,而穆之和阿月卻在這恐怖的帷幕下,看到了更加冰冷殘酷的陰謀。
穆之站起身,臉色鐵青。他看了一眼阿月手中那幾片在火光下泛著幽冷金屬光澤的弩機碎片,又瞥了一眼那被砸開的灶神像底座,最後目光落回趙瘸子胸口的焦黑掌印上。三樣東西在他腦海中飛速碰撞,火花四濺:
“鬼嬰啼哭”——人為製造恐慌,掩蓋真實活動。
“鬼嬰掌印”——人為偽造的恐怖標記,意圖嫁禍鬼神,擾亂調查。
嶄新的“破甲錐”零件——鐵證!證明這廢棄的軍械庫被用作秘密轉運儲存軍械北境軍需!)的中轉站!
被砸開的灶神像——關鍵證據賬本?信物?接頭方式?)很可能已被取走!
阿月將冰冷的弩機碎片緊緊攥在手心,那熟悉的觸感讓她心頭劇震,一股冰冷的怒火直衝頭頂。北境軍需貪腐案!這被掩蓋的肮臟交易,竟以如此血腥詭異的方式,在她眼前重現!而且是在穆之的治下!她看向穆之,隻見他死死盯著那焦黑的掌印,眉頭緊鎖,眼中燃燒著被愚弄的憤怒、對幕後黑手的凜冽殺意,以及一種身為地方官,在自己轄地發現如此驚天陰謀的沉重責任感。他的身體繃得筆直,像一張拉滿的弓。
阿月瞬間感受到了他肩頭的重壓。她不動聲色地向前挪了半步,並非保護,而是一種無聲的並肩與支撐——他們此刻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同時,她冰冷的目光再次掃向外圍衙役中的王五,後者正低著頭,眼神卻像老鼠一樣在穆之、阿月手中的碎片和灶神像之間飛快遊移。
穆之感受到了阿月靠近帶來的那份沉靜的支撐力量。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思緒,恢複了縣令的威嚴,沉聲下令:
“張捕頭!即刻封鎖現場!一隻蒼蠅也不許放出去!仔細搜索這片區域,任何可疑之物,哪怕是一塊碎布、一粒異常的石子,都要收集起來!”
“王五!”他驟然點名。
王五渾身一顫:“大、大人?”
“你帶兩個人,速去查清趙瘸子近半年的行蹤!他常去何處飲酒?與何人接觸?尤其是近一個月!誰給他送過東西?事無巨細,報與本官!”穆之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既是分派任務,也是在試探這個可能的“眼睛”。
衙役們領命,帶著恐懼和困惑開始行動。穆之和阿月則留在屍體旁,進行更深入的勘察。
阿月指向一處靠近半塌牆壁的通風口方向,低聲道:“聲音的源頭,很可能在那裡。”她憑借對空間結構和氣流的敏銳感知,判斷出製造“鬼嬰啼哭”的最佳位置。兩人默契地避開人群,向更深處、更黑暗的廢墟角落走去。
在一處堆滿瓦礫的通風口下方,阿月蹲下身,仔細地撥開焦黑的碎磚和扭曲的鐵片。她的手指在冰冷的殘骸中探尋,突然觸到一個規則、冰涼的硬物。她小心地將其挖出。
那是一個半個巴掌大小、製作異常精巧的銅製器物。它形似一個扭曲的號角,內部有著複雜的簧片和風道結構,雖然部分被高溫熔毀變形,但核心部分尚存。阿月將其湊近唇邊,對著風口方向,輕輕一吹——
“嗚——哇——!”
一聲尖銳、淒厲、令人牙酸心悸的顫音驟然響起,在死寂的廢墟中回蕩,與傳說中的“鬼嬰啼哭”如出一轍!
“找到了!”阿月語氣斬釘截鐵,“利用氣流驅動簧片發聲,製造恐慌。人為的把戲!”
穆之接過那冰冷的銅哨,看著上麵精密的紋路和殘留的熔痕,眼神冰冷如霜。人為的恐怖,掩蓋的是肮臟的軍械交易!這精巧的裝置,這殘忍的謀殺,這嶄新的軍械零件……無一不指向一個龐大而隱秘的犯罪網絡!
兩人站在廢墟深處,四周是死寂的黑暗和遠處衙役們模糊的聲響。燈籠的火光在他們臉上跳躍,映照著穆之眼中凜冽的官威和阿月眼中冰封的殺機。鬼嬰的啼哭被破解,但籠罩在通縣上空的陰雲,卻顯得更加厚重而凶險。趙瘸子的屍體、胸口的掌印、嶄新的弩機碎片、空空的灶神像底座,還有手中這個冰冷的“鬼哭哨”……如同一塊塊猙獰的拚圖,拚湊出一個關於貪婪、背叛與殺戮的黑暗圖景。
穆之看向阿月,阿月也看向他。在彼此眼中,他們看到了同樣的凝重、憤怒,以及一種無需言明的默契——他們已站在了同一個戰場上,麵對著同一個強大而隱秘的敵人。通縣,這個看似平靜的邊陲小縣,水深的程度遠超想象。
穆之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打破了廢墟的沉寂:“看來,這通縣的水,比我們想象的,要渾得多,也深得多。”
阿月握緊了手中的弩機碎片,冰冷的金屬邊緣硌著掌心,她的聲音同樣低沉,卻帶著金鐵交鳴般的決絕:“正合我意。渾水,才好摸魚。”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廢墟的黑暗深處,仿佛已經鎖定了那藏匿在陰影中的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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