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前輕盈地、卻又帶著千鈞莊重地邁出一步。雙手優雅地交疊置於身側腰際,腰肢如柳枝般微微下沉,臻首低垂,對著那個邋遢、搖晃、仿佛隨時會倒下的背影,盈盈地、無聲地行了一個最最標準的萬福禮。她的動作行雲流水,輕柔得如同初春的微風拂過湖麵,卻又蘊含著山嶽般的沉靜與敬意。每一個細節,從指尖的弧度到低垂的頸項,都完美無瑕,無可挑剔。她的目光清澈而專注,仿佛穿透了那層厚重的油汙、濃烈的酒氣和刻意營造的落魄偽裝,帶著無比的敬仰與洞悉一切的明澈,深深地、靜靜地烙印在軒轅一刀那看似不堪重負的脊背之上。這不是對賭鬼軒轅三光的禮貌告彆,而是武道後輩對一位選擇截然不同道路、境界高遠莫測的絕世宗師的——無聲的最高致敬。
軒轅一刀的回應:
那搖搖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風吹散、被塵埃淹沒的背影,在慕婉兒那無聲而莊重的萬福禮行至最深處的瞬間,極其細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頓了一下。
幅度小到如同秋葉飄落水麵的漣漪。
他渾濁、仿佛永遠睡不醒的眼睛,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極其短暫地向側後方——慕婉兒的方向——掃了一眼。
就在那萬分之一秒的眸光流轉間!
所有的醉意、渾濁、茫然,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瞬間抽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深邃、明澈!那眼神平靜無波,如同映照萬古星空的寒潭,卻又仿佛蘊藏著千山萬壑的厚重與萬載玄冰的寂寥。那是一種洞悉一切、看透紅塵、卻又甘願沉淪其中的……了然與坦然。
隨即,那足以讓天地失色的深邃光芒,如同從未出現過,瞬間被更深的渾濁和茫然徹底淹沒,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他咂了咂嘴,用那標誌性的、含混不清仿佛含著滾燙石子的嗓音,懶洋洋地嘟囔了一句:
“嘖…小丫頭…禮數倒多…”語氣裡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耐煩,又像是對這世間繁文縟節無可奈何的歎息。
然後,他不再停留,也不再回頭。依舊佝僂著背,腳步虛浮踉蹌,像一片被秋風隨意卷起的落葉,搖搖晃晃地、毫無留戀地融入了衙門外連化城喧囂鼎沸的市井人潮之中。轉瞬之間,那邋遢的身影便被湧動的人流徹底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在此地出現過,隻留下空氣中一絲若有若無、廉價卻濃烈的劣酒氣息,也很快被市井百味衝散。
慕婉兒依舊保持著行禮的姿勢,片刻之後,方才如同緩緩綻放的蓮花,直起身軀。她靜靜地、久久地凝望著軒轅一刀消失的街口方向,目光悠遠,仿佛能穿透重重疊疊的屋舍與無儘的人海,追尋那道已然隱入塵煙、再無痕跡的身影。晚風帶著市井的煙火氣拂動她額前的碎發,卻吹不散她眼中那深邃的波瀾與無言的震撼。
東野軒疑惑地看著她異常鄭重的舉動,那絕非尋常的告彆之禮。他忍不住低聲問道:“婉兒,你這是…?對那醉…軒轅三光,何必如此大禮?”
慕婉兒緩緩收回目光,轉向東野軒,臉上已恢複平日的溫婉與沉靜,隻是那雙秋水般的眸子裡,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窺見了天地至理的感慨。她輕輕搖頭,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帶著洞察與神秘的微笑,低聲道:
“沒什麼,阿軒。”她的聲音輕柔,卻像帶著某種奇特的穿透力,直抵人心,“隻是……方才一瞬間,仿佛看到了一把被厚厚的灰塵和油泥深深掩埋的絕世寶刀。”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軒轅一刀消失的街口,心中默念:
>雪隱於世,不露圭角;刀藏於心,鋒芒自斂。這位甘願褪儘所有光華、隱於市井濁酒、與父親齊名卻選擇了截然不同道路的宗師,他所承載的故事、所抵達的境界,遠比這小小賭坊的血色迷局,更加深邃如海,更加悠長如歌,也更加……令人心馳神往,歎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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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吉祥賭坊”的方向,隱約又傳來了骰子撞擊瓷碗的清脆聲響,和賭徒們或狂喜或絕望的喧嘩。骰聲依舊,人潮依舊。隻是那喧囂的角落裡,少了一個永遠按著刀柄、醉眼朦朧、仿佛隨時會倒下的身影。而在無人知曉、口耳相傳的武林傳說深處,或許,又多了一段關於“雪隱”的、飄散於風中的、帶著酒香的佳話。
連化城·玉麵閣
三層雅間,臨街的雕花木窗大開。窗外,不知何時,細密的雪花開始無聲飄落,如同漫天的柳絮,將連化城的屋簷瓦舍漸漸染上素白。
一名身著素雅月白錦袍、麵覆輕紗的女子,憑窗而立。她身姿窈窕,氣質清冷如這初降的雪。她的目光,穿透紛揚的雪花,精準地落在那條長街上,落在一個正扛著裹滿油泥刀鞘、佝僂著背、踩著新雪、搖搖晃晃走向長街儘頭的邋遢身影上——軒轅三光軒轅一刀)。
女子的麵紗下,唇角勾起一絲極淡、卻意味深長的弧度。她清冷的嗓音如同玉磬輕擊,帶著一絲玩味,在飄雪的寂靜雅間內低低響起:
“有意思…小小的連化城,這漫天飛雪的時節,竟然同時來了三位宗師…”她的目光並未收回,反而微微側首,如同能穿透重重樓宇,精準地投向了穆之所在的巡察行軒方向,那清冷的眸光中,閃過一絲更加幽深難測的光芒:
“不…是四位。”
雪花無聲地落在她的肩頭,也落在那條漸漸被白雪覆蓋的長街上。那道邋遢的背影,在雪幕中越來越模糊,最終徹底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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