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古塔的烽煙,在帝國鐵騎的碾壓下,正以一種近乎殘忍的效率被撲滅。南城坊市廢墟間,影鬼被穿雲箭釘死在斷牆上的屍體,早已被踏過的鐵蹄踩得麵目全非。西城牆豁口處,影蟒那龐大如山的青黑色身軀躺在血泥之中,郭嘯天那柄沾滿腦漿與碎骨的紫金鐧就插在他破碎的胸膛上,如同勝利者冷酷的墓碑。北城糧倉外,遼西副將趙承載像一條被抽了骨頭的癩皮狗,被牛筋繩捆得結結實實,丟在囚車裡,眼神渙散,屎尿橫流,昔日的驕橫跋扈蕩然無存。
帥台之上,蟠龍金甲的李睿,猩紅大氅在混雜著血腥與焦糊味的風中狂舞。他俯瞰著這座正在帝國兵鋒下痛苦呻吟、逐步被“秩序”強行縫合的城池,年輕的臉龐上洋溢著毫不掩飾的亢奮與掌控的快意。遼東鐵騎如同黑色的鋼鐵洪流,在殘破的街巷間反複衝刷,清剿著最後的抵抗火種。喊殺聲已從震耳欲聾的混戰,逐漸轉變為零星的、絕望的哀嚎與帝國軍隊冷酷的肅清命令。
大局已定。寧古塔的滔天血火,即將成為他李睿登上權力巔峰最耀眼、最血腥的踏腳石。這份不世之功,足以將他的兩位皇兄徹底壓入塵埃!
“報——殿下!”一名身著玄甲、背插遼東鎮令旗的傳令兵疾馳至帥台下,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聲音洪亮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李靖遠將軍令!城內影密衛主力已大部肅清!負隅頑抗之逆黨骨乾影鬼、影蟒授首!叛將趙承載已被生擒!我軍正在清剿殘敵,肅清街區!”
李睿嘴角勾起一絲誌得意滿的笑意,微微頷首,聲音帶著金鐵之音:“好!傳令李將軍,除惡務儘!凡持械抵抗者,格殺勿論!午時之前,本王要在寧古塔將軍府舊址前,看到所有叛逆首級壘成的京觀!”
“遵命!”傳令兵大聲應諾,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李睿的目光掃過下方如同巨大蟻巢般忙碌而肅殺的戰場,最後落向城外那片風雪依舊肆虐的茫茫雪原。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翳掠過他興奮的眼底。王景明…或者說王拾…那個影密衛真正的核心,那個燃血焚影遁走的梟雄,他的頭顱,才是這座京觀最耀眼的冠冕!
仿佛是回應他心中所想,風雪中,幾道身影正朝著帥台方向疾掠而來。
當先一人,素白錦袍,帷帽輕紗,正是獨孤慕雪。她步伐依舊穩定,但素白的袍角卻沾染了點點深褐色的泥汙和幾縷不易察覺的、如同被強酸腐蝕過的焦痕。跟在她身後的郭嘯天和楊定天,狀態則更為狼狽。郭嘯天那魁梧的身軀微微佝僂,僅存的紫金鐧拖在地上,鐧身布滿了新的撞擊凹痕和腐蝕斑點,他粗獷的臉上帶著濃重的疲憊與未能儘全功的暴躁。楊定天臉色蒼白如紙,呼吸略顯急促,背負的破嶽弓弓弦上凝結著細小的冰晶,顯然經曆了劇烈的消耗和嚴寒的侵襲。
三人掠上帥台,在離李睿數步外停下。獨孤慕雪微微躬身,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絲寒意,清晰地響起:“殿下,王拾…遁走了。”
帥台上的空氣瞬間凝固了一瞬。李睿臉上的誌得意滿如同被寒風吹散,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遁走?燃血焚影,重傷垂死,你們三人聯手,加上軒轅一刀的寒魄刀意,竟讓他跑了?!”
郭嘯天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聲音嘶啞如同破鑼,充滿了不甘與暴怒:“殿下!那王八蛋不是人!燃血焚影之後,那毒霧邪性無比,沾之皮肉潰爛,吸入蝕骨鑽心!他帶著顧老鬼,像兩條鑽地的毒蛇,專挑最汙穢、最複雜的地下溝渠、坍塌地道和屍體堆積的角落鑽!血跡被毒霧腐蝕掩蓋,氣息被屍臭和硫磺味衝散!我們循著蛛絲馬跡追出近百裡,追到鏡泊湖邊緣的‘黑水沼澤’!那鬼地方終年毒瘴彌漫,淤泥深不見底,鵝毛不浮!血跡和氣息…徹底斷了!我們在沼澤邊緣搜索了整整一夜,隻找到幾片被腐蝕得不成樣子的玄甲碎片和一塊沾著墨色汙血的破布!”他猛地將腰間一個用油布包裹的小包擲在地上,包裹散開,露出裡麵幾塊邊緣扭曲、布滿孔洞的黑色金屬片和一角暗沉發硬、帶著詭異墨漬的灰色布料。
楊定天沉默地補充道:“沼澤深處毒瘴濃鬱異常,且有天然迷陣,強行深入,恐有不測。屬下等判斷,王拾與顧朝夕,極可能已借沼澤毒瘴與複雜地勢脫身,或…已葬身其中。”他的語氣平靜,但眼神深處也有一絲未能竟功的遺憾。
李睿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死死盯著地上那幾塊扭曲的玄甲碎片和汙血破布,又看向風雪彌漫、毒瘴隱約的北方。煮熟的鴨子,竟然飛了?而且是在他即將享受最大勝利果實的時刻!這份功勳,終究缺了最核心、最震懾人心的一塊!
“葬身沼澤?”李睿的聲音帶著冰冷的嘲諷,“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他王拾真成了沼澤裡的爛泥,本王也要派人把那片爛泥挖出來,曝屍三日!傳令下去!封鎖鏡泊湖沿岸所有通道!調集熟悉黑水沼澤的邊軍斥候,配備避毒之物,給本王一寸寸地搜!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懸賞萬金,凡提供王拾、顧朝夕確切蹤跡者,封千戶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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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帥台下的親衛將領凜然應命。
李睿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狂躁與不甘,目光轉向城內。大局終究已定。王拾雖遁,但影密衛在寧古塔的根基已被連根拔起,趙承載被俘,遼西的隱患也一並剪除。這份功績,足以堵住朝堂悠悠之口,奠定他不可動搖的地位。他臉上重新浮現出掌控一切的神情,語氣恢複了威嚴:“王拾苟延殘喘,不足為慮!寧古塔已定!即刻命人整肅城池,清點戰果!本王要在這座用叛逆之血洗刷過的城池上,接受萬軍的朝賀!”
“殿下英明!萬歲!萬歲!萬萬歲!”帥台上下,山呼海嘯般的呐喊再次響起,淹沒了風雪的嗚咽。
而在遠離帥台喧囂的北城一處相對僻靜的殘破角樓下,穆之正默默地看著軍士們清理堆積如山的屍體。他身上的玄青勁裝沾染了血汙和煙塵,臉上帶著長途奔襲和激戰後的疲憊。一名遼東軍士快步跑來,低聲向他彙報了帥台那邊的最新消息——王拾遁入黑水沼澤,生死不明,三皇子已下令封鎖搜捕。
穆之聽完,臉上沒有任何意外或憤怒的表情,隻有一種深沉的、仿佛洞悉了某種宿命般的平靜。他揮了揮手,示意軍士退下。
風雪卷過殘破的城垛,帶來刺骨的寒意。穆之的目光越過堆積的屍體,越過燃燒的餘燼,投向那片風雪更急、毒瘴隱約的北方沼澤深處。王拾…王久…燃血焚影遁入那死亡絕地,是真的窮途末路,還是又一次金蟬脫殼的毒計?
他想起連化城廢墟中,王拾王景明)撕下麵具後那張瘋狂而熟悉的臉,想起他嘶吼著“我是王拾”時眼中那扭曲的快意和深入骨髓的恨意。這樣一個在雙重人格的深淵中爬上權力頂峰、隱忍狠毒到極致的梟雄,會如此輕易地葬身沼澤嗎?
“寧古塔的血,還未冷透。”穆之的聲音低沉得如同自語,在呼嘯的風雪中幾不可聞。他緩緩抬起手,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腰間冰冷的刀柄,仿佛能感受到那柄遺落在連化城廢墟中的寒魄刀所傳來的幽冷共鳴。這場風暴的核心雖已潰散,但那最深沉、最扭曲的陰影,似乎並未隨著寧古塔的戰火熄滅而消散,反而如同那黑水沼澤終年不散的毒瘴,悄然融入了北疆更廣闊、更寒冷的暗影之中。
帝國龍旗在寧古塔的殘垣斷壁上獵獵飄揚,宣告著暫時的勝利。但在穆之眼中,這場以血與火為棋局的博弈,遠未到終盤。寒魄所指,暗流依舊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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