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閣的斷簡如同一把鑰匙,雖殘破,卻為穆之團隊撬開了漢城黑幕的一道縫隙。竹簡上的人名與數字,將劉學政之死、學子失蹤案、以及溪邊無名書生案很可能就是“拾柒”所代表的受害者)清晰地串聯起來,指向一個圍繞科舉、以張氏為中心的龐大利益與殺戮網絡。
時機緊迫!穆之決定不再迂回,以斷簡為引,結合慕婉兒之前發現的香料線索,正式對劉學政的“中風猝死”結論提出質疑,要求漢城府衙開棺驗屍,重啟調查!
這一舉動,如同在看似平靜的湖麵投下巨石。
知府趙文博接到穆之措辭強硬、引述疑點香料、掙紮痕跡、死亡時機)的正式公文後,臉色極其難看。他無法再以“流竄匪類”搪塞欽差穆之此時亮明了部分身份施加壓力),更無法無視斷簡指向的科舉舞弊可能性這已觸及朝廷底線)。在巨大的壓力和張氏可能的暗示下,他隻得“同意”複查。
然而,這“同意”背後,卻藏著致命的殺招。
趙知府沒有指派府衙仵作,而是“隆重”請出了一位在荊楚乃至整個大雍都享有盛名的人物——儒醫宋懷仁。
宋懷仁,年逾古稀,皓首銀髯,一身洗得發白的儒衫漿得筆挺。他不僅是醫術精湛的名醫,更是漢陽書院出身、飽讀詩書、著有多部醫理與儒學互證著作的大儒!他是張氏門生中的佼佼者,更是無數士子心中的道德文章楷模。由他來複查劉學政死因,在世人眼中,簡直是“公正”與“權威”的化身。
開棺驗屍在一種極其壓抑的氛圍中進行。劉府靈堂白幡飄動,氣氛凝重。慕婉兒作為提出質疑的一方,得以在場觀察。
宋懷仁的驗屍過程一絲不苟,動作舒緩而充滿儀式感,仿佛在進行一場莊嚴的學術研究。他一邊檢驗,一邊旁征博引,引用《黃帝內經》、《洗冤集錄》乃至《禮記》、《春秋》中的詞句,將每一個步驟都賦予了深厚的“禮”與“理”的內涵。
針對香料碎屑:宋懷仁用銀鑷子極其小心地提取了慕婉兒發現的那幾粒深褐色碎屑,置於鼻下輕嗅,又置於特製的水晶片上觀察,然後緩緩道:“此乃上等‘迦南靜心香’之殘屑,產於西域,有凝神安魄、梳理氣機之效。劉大人夙夜操勞,心神耗損,隨身攜帶或於雅集焚此香以定心神,實乃儒者養身之道,何怪之有?”他引經據典,將一種可能致命的毒物嫌疑,輕描淡寫地解釋為合乎情理的養生行為。
針對細微掙紮痕跡手背抓痕):宋懷仁指著那幾點新月形皮下出血,聲音悲憫:“觀此痕跡,色暗沉而微陷,非新傷。此乃劉大人舊有心脈隱疾他虛構或放大了劉學政過去的某次不適)發作時,氣窒血瘀,痛苦難當,手指無意識痙攣抓握所致。正合《素問》所雲‘真心痛,手足青至節,心痛甚,旦發夕死’之狀。此非掙紮,實乃病發之兆也!”他用權威的醫學經典,將可能的反抗痕跡完美地解釋為疾病症狀。
整體結論:宋懷仁最終出具了一份厚達數十頁的驗屍報告,圖文並茂,引證浩繁。結論斬釘截鐵:劉學政確係因長期操勞過度,引動心脈舊疾,於雅集之上猝然發作,暴斃身亡。所有“疑點”,在其博大精深的醫學和儒學理論框架下,都得到了“合理”且“符合禮法”的解釋。他甚至在報告中痛心疾首地寫道:“質疑忠良之死因,擾逝者之清靜,非仁者所為,亦有違聖賢恤下之道!”將矛頭隱隱指向了提出質疑的慕婉兒和穆之。
麵對宋懷仁引經據典、邏輯嚴密、氣勢恢宏的駁斥,慕婉兒引以為傲的醫術和經驗,在對方構築的“文山理海”和道德高地麵前,顯得如此單薄和“淺薄”。她被駁斥得啞口無言,臉色蒼白,深感無力。對方不是用權力壓人,而是用更高明、更“正確”的“文”與“理”,將她所見的真相碾得粉碎。
穆之試圖與負責此案的州府特派官員一位同樣滿口之乎者也的學究型官員)據理力爭,指出斷簡關聯、死亡時機巧合等疑點。
然而,對方的態度比趙知府更加圓滑而倨傲:“孤大人,宋儒醫乃當世杏林泰鬥,儒學大家。其驗屍報告,引經據典,條分縷析,無懈可擊。您所言竹簡之事,虛無縹緲,焉知不是有人故意構陷?至於時機…唉,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豈能以巧合論罪?”對方用華麗的辭藻和“程序正義”宋懷仁的權威結論)將穆之的質疑一一擋回,言語間充滿了對穆之“年輕氣盛”、“不諳世事”、“有辱斯文”的隱晦指責。穆之深切感受到,在漢城這個被張氏“文治”籠罩的地方,文辭的犀利、地位的尊崇、以及“道理”的闡釋權,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武器,足以顛倒黑白,讓質疑者陷入“無理”和“失禮”的境地。
阿月並未出現在驗屍現場。她的任務,是盯緊宋懷仁。
在宋懷仁結束驗屍、離開劉府後,阿月如同無形的影子,遠遠綴在其後。宋懷仁先是回到自己在城中的醫館“仁心堂”,閉門謝客。然而,深夜時分,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青布小轎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醫館後門。阿月清晰地看到,換下儒衫、穿著常服的宋懷仁,迅速登上了小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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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轎並未回宋宅,而是七拐八繞,最終消失在夜色中——方向直指張府後巷一處不起眼的角門!阿月無法靠近張府核心區域有高手氣息警戒),但足以確認:這位德高望重的“儒醫”,在出具了那份“完美”報告後,第一時間就秘密會見了張府的核心人物!
軒轅一刀全程靠在靈堂外的廊柱上喝酒,渾濁的眼睛看著宋懷仁表演,看著慕婉兒受挫,看著穆之被文辭圍攻。他什麼都沒說,隻是灌酒的頻率快了些,最終長長地、帶著無儘嘲諷意味地歎了口氣:“嘖…好一把殺人不沾血的軟刀子。這‘文’火慢燉的功夫,比老子當年砍人可費勁多了。”他看透了這“文亂法”的本質,卻感到一種麵對無形之牆的煩悶。
東野軒緊握著青霜刀柄,指節發白。他習慣了用刀鋒說話,用力量解決問題。然而此刻,麵對宋懷仁引經據典的“道理”,麵對州府官員滴水不漏的推諉,他空有一身武力,卻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他能斬斷鋼鐵,卻斬不斷這由“文墨”和“地位”編織的、看似柔軟卻堅韌無比的羅網。
文亂法,鑄就完美之惡!
宋懷仁的驗屍報告,成為一份滴水不漏的“鐵證”:
完美的解釋:所有疑點都被權威的醫學理論和儒學修養“合理”消解。香料是安神香,抓痕是病發征兆,死亡是宿疾複發。整個結論邏輯自洽,符合“常識”和“禮法”。
破壞證據鏈:這份報告徹底切斷了慕婉兒發現的香料、掙紮痕跡與謀殺案的關聯。劉學政之死被牢牢釘死在“意外疾病”的結論上。斷簡雖然指向他,但失去了屍體疑點的支撐,其作為謀殺證據的效力大打折扣,更容易被解釋為“構陷”或“巧合”。
質疑的成本:宋懷仁的聲望和報告本身的“完美性”,使得任何進一步的質疑都變得異常困難。穆之團隊若再堅持,不僅要麵對張氏的反撲,更要承受來自整個士林輿論被張氏操控)的“不敬逝者”、“誹謗大儒”、“擾亂綱常”的巨大壓力。質疑權威,需要付出難以想象的、遠超武力對抗的代價。
“文”的力量:這一章淋漓儘致地展現了“儒以文亂法”的恐怖——頂尖的學識、崇高的聲望、對“道理”的壟斷性闡釋權,可以被用來製造天衣無縫的謊言,構建無懈可擊的不在場證明和死亡報告。它比赤裸裸的暴力更隱蔽、更“合法”、更能殺人於無形,也能讓追求真相者陷入孤立無援的絕境。
穆之看著手中那份裝幀精美、引經據典、卻字字誅心的驗屍報告副本,又看了看慕婉兒蒼白而倔強的臉,東野軒緊抿的嘴唇,軒轅一刀嘲諷的醉眼,以及阿月帶回來的監視結果。一股冰冷的憤怒在他胸中燃燒,但比憤怒更強烈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們麵對的,不再僅僅是貪婪和暴力,而是一種將罪惡包裹在“文雅”、“道理”、“權威”糖衣下的、更為高級和可怕的“亂法”力量。劉學政案的複查大門,被宋懷仁用“文”的力量徹底焊死。想要翻案,想要撕開這“完美”的偽裝,他們需要更直接、更顛覆性的證據,或者…一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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