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的利刃刺穿了深暗的天幕,稀薄得幾乎沒有溫度的晨光,如同冰冷的溪流,緩緩漫過殘骸遍布的死亡之地。阿爾忒彌斯佇立在塔樓廢墟最高處,身軀挺得筆直,像一杆插在屍堆上的鏽蝕標槍。狂風卷起她染血的銀白發絲,撕扯著襤褸的月白衣袍。晨曦無情地舔舐著她,所到之處,那流淌了整整一夜、籠罩全身、予取予奪的磅礴月華,仿佛遇到了天敵,發出無聲的哀鳴,迅速黯淡、消散、退卻。
力量正在如沙漏般急劇流逝。每一個呼吸都如同吸入滾燙的針氈,肺葉灼痛,喉嚨裡彌漫著鐵鏽與灰燼的味道。更為可怕的是身體內部的崩塌感——皮膚下那些由魔法烙印轉化而成的能量脈絡,此刻正閃爍著瀕臨崩潰的、危險的幽藍光芒,如同超負荷的電纜即將熔斷,每一次閃耀都伴隨著筋肉溶解般的劇痛。視力邊緣的雪花閃爍已連接成片,整個世界在死寂的耳鳴中搖晃變形。容器正不可阻擋地滑向徹底毀滅的深淵。
在這具即將分崩離析的軀殼深處,是比外部戰場更為荒蕪與破碎的混沌。
意識的疆域坍塌了。那曾經囚禁阿爾忒彌斯本源的堅固牢籠早已被粉碎、被踐踏,連同“露西·巴克斯特”這個被塑造出的、承載著家族期望的少女幻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精神廢墟。
沒有天,沒有地。隻有永恒的、緩慢翻湧旋轉的灰燼塵埃構成的霧靄。殘破的建築碎片屬於露西記憶中的溫馨房間、華麗舞廳、冰冷石棺)、破碎的符文化作黯淡流光、凍結的血珠如同凝固的淚滴、淒厲無聲的呐喊餘波……所有被撕裂的、被碾壓的、被焚燒的一切意念碎片,不分彼此,在虛空中緩慢漂浮、碰撞、沉浮。
阿爾忒彌斯的核心意誌,如同這廢墟上空唯一的光源。它失去了昨夜那種撕裂蒼穹、洞穿一切的熾白輝光,更像是一輪飽經風霜、布滿深深裂紋的巨大冰輪。冷冽依舊,其散發的冰冷壓迫感足以碾碎靠近它的一切塵埃,但其光芒本身卻變得極其黯淡、不穩定,布滿了難以愈合的深邃裂痕——那是露西不顧一切的反抗和這具殘破軀殼帶來的沉重枷鎖造成的創傷,更是複仇火焰宣泄之後必然的空虛沉寂。
而在那巨大冰輪的冰冷光芒照射不及的、意識廢墟的各個角落,另一些微弱的亮光正艱難地閃爍著。
那是……露西。
不,不再是那個被動的、迷茫的、等待著被命運塑造或摧毀的容器少女。經曆了最深切的背叛,目睹了最徹底的毀滅,承受了靈魂被撕裂的劇痛,此刻殘存的露西意誌,像一塊被反複捶打、撕裂、淬煉到極限的生鐵,碎裂成了千百份微小的、散落的碎片。每一片靈魂碎片都染著血的烙印,都承載著無法磨滅的痛苦記憶:瑪格麗特嬤嬤的溫暖哼唱與碎裂的頭顱;庭院裡明媚陽光下艾米、裡奧的笑聲與染血的斷肢;被強行植入靈魂的荊棘枷鎖灼燒的劇痛;目睹整個“家”淪為血海的絕望……
但它們卻在閃爍!
像深埋在灰燼下未燃儘的炭火,更像是在風暴肆虐過後的絕壁上、於石縫間掙紮探出的荊棘嫩芽!每一次閃爍都極其微弱,每一次聚合都伴隨著意識碎片被撕裂的劇烈痛楚,但它們頑強地存在著,掙紮著發出微光。這光芒中不再有恐懼驅動的尖叫,隻剩下一種沉甸甸的、淬煉出的、如同千錘百煉精鋼般的堅韌。那是被命運背叛、被痛苦磨礪、瀕臨深淵而後生的……幸存者的意誌。她不再懵懂,她看清了容器背後的冰冷真相,她本能地渴望抓住任何一線生機——活下去,哪怕是與惡魔共舞!
冰冷的冰輪在虛空中緩緩旋轉。阿爾忒彌斯那龐大卻布滿裂痕的意誌核心,第一次沒有立刻碾碎這些在廢墟中頑強閃爍的光點。某種超越既定程序的認知,如同投入冰海深處的一顆微小石子,激起了難以察覺的漣漪。
毀滅?完成對銀月家族的複仇後,這道仇似乎不再是唯一的驅動力。身體的徹底崩潰就在眼前。摧毀這具殘軀,連同這些頑強卻同樣脆弱的人類意識碎片,是舉手之勞。她可以在這個容器徹底破碎前,將最後的力量凝聚成一道毀滅性的吐息,如同吹散一縷塵埃般抹去露西的所有痕跡。代價……也許是自身意識無根可依後、在晨曦強光下徹底的沉寂與可能的……消散?那短暫的、撕碎枷鎖後的自由狂嘯,是否值得以永恒的寂滅為終局?
共生?那些閃爍的靈魂碎片,脆弱得不堪一擊,卻又頑強得異乎尋常。它們的堅韌在無儘痛苦中仍未徹底寂滅)讓她有了一絲……好奇。如同發現了一種從未在漫長囚禁歲月中出現過的、特殊物質的特性。更現實的是,這具殘破的軀殼,此刻雖然瀕臨崩潰,但畢竟是罕見的、曾承載她本源力量的“容器”。露西的靈魂碎片與其綁定如此之深。放棄它……等於放棄了自己剛剛奪回的、在物質世界錨定自我的唯一基石。也許……不是徹底的主奴關係?也許……可以在保持絕對主導的前提下,將這廢墟般的軀殼視為一座需要修複的……神廟?將這個變得堅韌的靈魂內核視為一片尚能紮根的……土壤?讓她的“力量”與露西的“根植”那在殘酷折磨中鍛煉出的頑強意誌力),達成某種扭曲的共生協議。利用日光下的沉寂期來修複這具身體,在下一個月圓之時,她依舊可以恢複!這念頭對高傲的複仇意誌本身是一種妥協,一個權宜之計。“共生”?在她浩瀚的記憶裡,那更像是對弱者的恩賜施舍,一種……馴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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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短暫卻無比沉重的僵持之際,一片在灰燼中頑強亮起的靈魂碎片,猛地迸發出一道強烈卻不刺眼的精神脈動!那是露西殘留意誌在捕捉到冰輪深處一閃而過的遲疑後,爆發出的最後、也是最直接的求生信號:
“生……存……”強烈的意念核心!不是同歸於儘)
“傷痕……共存……”承認雙方都帶著無法磨滅的創傷)
“尋找……新的……未來……”一道指向意識廢墟之外、指向那片籠罩在薄霧中的無儘古老黑森林的精神景象閃過!那裡沒有銀月家族的枷鎖,沒有永恒的獵殺,隻有……未知的、屬於“我們”的喘息之地。這未來可能意味著隱藏、探索自身異變的真相,甚至未來尋找分離或控製彼此力量的方式)
“……停戰……協議……”一個明確的概念!一種為了活下去而發出的妥協邀請!)
這不再是哀鳴,而是在生死邊緣,一個經曆了極致痛苦與毀滅後重組的靈魂核心,向另一個同樣傷痕累累的強橫意誌伸出的、顫抖卻無比堅定的荊棘枝條!
就在此刻!
真正的第一縷金色晨曦,如同造物主投下的審判之矛,穿破稀薄的雲層,徹底撕裂了黎明前的最後一絲灰暗,精準無比地照射在阿爾忒彌斯露西的身體)的臉龐之上!
嗤——!
如同滾燙的烙鐵印上冰層!強大的月之眷顧瞬息消散!阿爾忒彌斯核心意誌的光輪猛地黯淡下去,布滿了細密的裂痕!力量如退潮般從四肢百骸瞬間抽離!身體內部,烙印崩潰帶來的灼熱劇痛和靈魂撕裂的尖銳感如同山崩海嘯般同時爆發!讓她這具飽受摧殘的軀殼不可遏製地劇烈顫抖起來!視野瞬間陷入一片夾雜著金星的黑暗!
“呃……嗷——!!!”
一聲低沉、壓抑、痛苦,混合著強大意誌不甘的狂暴怒吼,在死寂的廢墟上空炸開!聲音裡既有阿爾忒彌斯金屬般的尖銳,又夾雜著露西年輕聲帶的撕裂音!如同兩頭在狹窄甬道中激烈撕咬的凶獸同時發出的咆哮!
廢墟下,從林中奔逃而來的城鎮巡邏隊的呼喊和急促的警哨聲,已清晰可聞!火把的光芒在晨曦中跳動!
那飽含著痛苦、不甘、妥協與最後決斷的咆哮餘音未絕!
阿爾忒彌斯——這具銀發銀瞳、周身縈繞著消散光點與不祥血汙、如同從地獄歸來的軀殼的主人——最後一眼望向那在晨曦中安靜燃燒的廢墟、望向那深烙於祭壇中央、象征著舊日權柄被徹底取代、閃爍著幽微紅光的新月中箭圖騰。
冰輪般眼眸深處,那翻騰的冰冷怒海之上,極其細微、極其短暫地閃過一道複雜的微光,幾乎無法捕捉,卻分明存在著——一絲混雜著厭惡的……疲憊?一抹看向深淵邊緣另一條岔路的……探索?一絲對“神廟”與“土壤”這種概念的……權衡?
然後,決斷已下!
那道身影不再猶豫,如同追逐生存本能的離弦之箭,猛地從塔樓殘骸之巔一躍而下!姿態不再有月下殺戮時的優雅迅捷,反而帶著負傷野獸般的狂野與踉蹌,每一次腳步踏在碎石瓦礫上都發出沉重而痛楚的悶響!但她速度依舊驚人,裹挾著最後的冷冽風壓,毫不猶豫地、一頭紮進了籠罩在薄霧之中、如同巨獸深淵巨口般等待著吞噬一切的……
祖宅後方那無邊無際、充滿了原始氣息與未知陰影的古老黑森林!
身影沒入濃鬱林莽的瞬間,仿佛被無形的巨口徹底吞沒。隻有枝葉晃動帶起的沙沙聲在晨曦的風中久久回蕩。
晨光終於毫無阻礙地擁抱了這片寂靜的死亡之地。遠處,治安官帶著人驚恐地停在燃燒的廢墟邊緣,被眼前煉獄的景象徹底震懾,無人敢輕易踏前一步。隻剩祭壇深處,那烙印在焦黑坑陷中心的血色新月箭矢圖騰,在灰白的晨光下,反射著孤絕而神秘的冷輝。
在那具消失在林海深處的、危險軀殼的內部,那混沌一片的意識廢墟之上,巨大的、布滿裂痕的冰冷銀月輪,靜靜地懸浮著,光芒收斂、黯淡,甚至帶著一種沉寂療傷的疲憊感。而在其周圍的灰燼與塵埃中,那些閃爍著微光、如同破碎鑽石般的靈魂碎片,正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在巨大的冰輪投射下的、冰冷而又具備奇異穩定力的“餘暉”中,相互靠近、連接、小心翼翼地試圖凝聚成一個殘缺的、散發著堅韌氣息的新核心——如同在冰封的熔岩縫隙裡,一枚汲取了彼此毀滅與新生力量的奇異之種,終於破開了堅硬、絕望的外殼,探出了一根……布滿微小倒刺的蒼白色嫩芽。
它是巴克斯特·露西?是初代阿爾忒彌斯?
不。
她是行走於刀刃之上、拖著毀滅與重生的雙重足跡、隱沒於未知森林陰影的——荊棘與銀月之種。
阿月殘存的意識碎片劇烈震顫——她看清了!那道殺戮意誌,它不再是某種單純失控的力量形態……它蛻變、凝聚成了一個真正擁有無儘憤怒與獨立人格的——阿爾忒彌斯!一個掙脫了初代封印、因千年的囚禁與背叛而滋生的,恐怖的複仇實體!未來之路,是共存?是吞噬?還是徹底燃儘?無人知曉。隻有森林深處濃重的陰影與淡淡的血腥氣,繚繞不散。
而她林汐月,就是露西或者阿爾忒彌斯的後代!她在一瞬間,似乎有些理解她體內的第二人格阿爾忒彌斯了。
就在她沉浸在思索之中時,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感襲來。她的眼前瞬間變得模糊,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搖晃起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她便失去了意識,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卷入了一個旋渦之中。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她兒時的鎮北侯府。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顯得格外親切,勾起了她許多童年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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