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的暖陽,仿佛將最濃稠的金汁傾瀉在蓮花樓那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上。樓前廣場人頭攢動,卻無往日的焦灼,隻有一種盛大節日般的莊重與喜悅。禁軍開道,明黃的儀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內侍總管手持明黃卷軸,立於樓前高台,聲音洪亮,穿透雲霄: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蓮花樓樓主慕婉兒,仁心濟世,妙手回春,於京城時疫危難之際,懸壺忘我,活民無數,功德無量!特賜‘天下第一醫樓’金匾,彰其聖手仁心,欽此!”
山呼萬歲聲中,巨大的金匾被紅綢覆蓋著緩緩升起,懸掛於蓮花樓正門之上。紅綢落下,烏木為底,禦筆親題的“天下第一醫樓”六個鎏金大字在秋陽下綻放出奪目光華,映照著下方肅然而立的眾人。
婉兒今日隻著一身素淨的月白襦裙,發間僅簪一支溫潤白玉簪。她上前一步,雙手接過沉重的聖旨,深深一禮。陽光落在她沉靜的側臉,不見絲毫驕矜,唯有醫者本分的謙和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因這巨大榮耀帶來的微茫恍惚。在她身後半步,穆之身著宰相常服,身姿挺拔如鬆,目光沉穩,帶著為師妹由衷的欣慰與自豪。阿月一襲淡雅宮裝,牽著粉雕玉琢的小慕月,唇角含著溫婉笑意。東野軒則立於人群邊緣的陰影裡,一身玄色勁裝,身姿如標槍,目光沉靜地掃視著全場,守護著這榮耀時刻的安寧。
“小姑!小姑最厲害啦!”小慕月掙脫母親的手,像隻歡快的小鳥,咯咯笑著撲進婉兒懷裡,小手緊緊摟著她的脖子,小臉興奮得通紅。
婉兒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撞得微微一晃,隨即眼中漾開真切的笑意,那份因巨大恩榮帶來的疏離感瞬間被孩童純真的喜悅衝散。她彎腰抱起小慕月,輕輕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月兒乖。”
慶典的喧囂終會散去,蓮花樓的日子複歸它獨有的、充滿煙火氣的詩意。
清晨,薄霧未散。蓮花樓後院的“百草園”裡,泥土的氣息混合著草木清香。婉兒蹲在一群被樓裡收養的孤兒中間,素色的裙裾沾上了晨露和泥土。她手裡拈著一片翠綠的葉子,聲音清越如溪水:
“看,這是白芷。”她將葉片湊到孩子們鼻尖,“聞聞,是不是有股特彆的香氣?它能祛風散寒,通竅止痛。”
“這是連翹,”她又指向一叢開著黃色小花的灌木,“花是黃的,果子像小燈籠。清熱解毒,消腫散結。”
她拿起一株根部肥厚的草藥:“當歸,當歸……它的名字就是告訴遠行的遊子,該回家了。補血活血,是女子的良藥。”
孩子們圍著她,小臉上滿是好奇與專注,跟著她清脆的聲音,奶聲奶氣地念誦著稚嫩的童謠:“白芷香,連翹黃,當歸遊子早還鄉……”童音清脆,在清晨的微光裡回蕩,如同新生的希望。
午後,陽光慵懶地灑在回廊一角。東野軒坐在一張矮凳上,身前堆放著幾塊紋理細膩的檀木。他手中握著一柄小巧卻異常鋒利的刻刀,刀刃在木料上遊走,發出極細微的沙沙聲。木屑如同金色的雪片,簌簌落下。他神情專注,眉宇間慣常的冷硬線條在專注的雕刻中顯得柔和了幾分。他正在雕琢一個精巧的藥匣,匣蓋邊緣已初現蓮花纏枝的雛形,每一瓣花瓣的弧度,每一片葉子的脈絡,都力求完美。這與他當年在黔陵驛館,用同一柄刻刀沉默地削製木件時,心境已截然不同。彼時是習慣性的消磨,此刻,卻是在用沉默的方式,為那個守護的人,雕琢一份日常的暖意。
深夜,蓮花樓主樓的燈火依舊明亮。巨大的書案上堆滿了各種醫案、古籍和正在謄寫的新方。穆之端坐案後,眉頭微蹙,指尖劃過一份關於南方瘴癘防治的奏報。婉兒坐在他對麵,正執筆在一本厚厚的《蓮花樓疫後醫案集》上做著批注,偶爾低聲與穆之討論幾句。室內隻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兩人低沉的交談。
門扉輕啟,阿月端著一個青瓷托盤走了進來,上麵放著兩碗熱氣騰騰的蓮子羹。清甜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夜深了,歇息片刻吧。”阿月的聲音溫軟,將蓮子羹輕輕放在兩人手邊。
穆之抬頭,疲憊的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接過碗:“有勞夫人。”
婉兒也放下筆,捧起溫熱的瓷碗,暖意從指尖蔓延至心間:“謝謝阿月姐姐。”
軒窗外,月色如水。東野軒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塑,靜靜立在飛簷的陰影處。他的目光穿透窗欞,落在室內那盞溫暖燈火下,伏案疾書的素衣身影上。夜風拂過他的衣角,帶來遠處蓮池的淡淡荷香。他如同最沉默的守護者,以身為盾,隔開所有可能驚擾這片寧靜的寒涼。
一日,蓮花樓前來了兩位風塵仆仆卻精神矍鑠的老者。一人青衫磊落,背負一柄古樸長劍,氣質超然,正是婉兒的父親,穆之的恩師——慕雲生。另一人身材高大,麵容冷峻,腰間懸著一柄用破布裹著樣的長刀,眼神銳利如鷹,正是久未露麵的“雪隱刀”軒轅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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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爺爺!刀爺爺!”小慕月眼尖,第一個發現,立刻像隻歡快的小鹿蹦跳著衝了過去,撲進慕雲生懷裡。
慕雲生朗聲大笑,一把抱起小外孫女,用胡茬蹭她的小臉:“哎喲,我的小月兒,想死爺爺了!”
軒轅一刀素來冷硬的臉上也難得露出一絲笑意,伸手揉了揉小慕月的腦袋。
穆之和婉兒聞訊快步迎出。穆之躬身行禮:“師傅!軒轅前輩!”婉兒亦是眼眶微熱:“爹!軒轅伯伯!”
眾人入內敘話。慕雲生與軒轅一刀結伴遊曆天下,足跡踏遍名山大川,見聞廣博,談笑間皆是江湖軼事、風土人情。皇帝對這兩位早已超然物外的宗師,似乎也少了昔日的皇家對宗師的猜忌,更多了幾分對世外高人的敬重。
席間,婉兒看著父親與師兄、女兒其樂融融,聽著軒轅伯伯講述塞外風沙與大漠孤煙,心中暖流湧動。然而,在這份溫暖之下,那根名為“夢蝶引”的冰冷之刺,始終存在。她從未放棄研究。夜深人靜時,她依舊會翻閱那些從古籍中尋來的、關於南疆蠱毒的零星記載,嘗試在夢境與現實交織的縫隙中,尋找那一線破解的曙光。她甚至開始嘗試在夢中引導自己的意識,去“觀察”夢境本身的構造,如同一個最耐心的醫者,在解剖一個龐大而精密的病灶。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軒轅一刀飲儘杯中酒,看著窗外蓮花樓簷角懸掛的蓮燈,忽而低語,滄桑的眼眸中掠過一絲看透世情的深邃,“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有時候,連自己身處何方,都未必能分得清嘍。”
婉兒心頭猛地一跳,抬眸看向軒轅一刀。老人卻已轉開目光,與慕雲生繼續談論起昆侖山巔的雪蓮。那句話,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一圈圈帶著警醒意味的漣漪。
月色清輝,灑滿蓮花樓。樓內笑語晏晏,暖意融融;樓外蓮燈盞盞,光影搖曳。盛世畫卷,人間煙火,仿佛在這一刻達到了圓滿的頂峰。唯有婉兒心底深處,那關於蠱毒、關於夢境、關於真實與虛幻的探索,如同暗流,在月華之下無聲湧動。她知道,這場夢,無論多麼美好,終有需要醒來直麵真相的一刻。而她,正在為那一刻,積蓄著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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