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陵驛館的血腥與驚悸,在阿爾忒彌斯冰冷的守望和淵彩金蟬蠱的淨化下,終於漸漸平息。穆之、阿月阿爾忒彌斯)、東野軒、慕婉兒四人雖已蘇醒,但夢蝶引對心神的侵蝕非同小可,仍需時日調養。軒轅一刀的孤身離去,更讓驛館籠罩著一層難以言喻的沉重。
穆之深知南疆之行刻不容緩,卻也明白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他下令在黔陵休整三日。這三日,是身體與心神的雙重修複。穆之閉門不出,靜心調息,梳理著默陵驛館的驚變與南疆錯綜複雜的局勢。阿月阿爾忒彌斯)則如同沉默的護衛,大部分時間守在穆之房外,銀瞳偶爾掃過遠方,不知是在警惕潛在的威脅,還是感應著遠在落神穀的軒轅一刀的氣息。東野軒傷勢恢複最快,每日操練不輟,魁梧的身影在驛館空地上揮汗如雨,發泄著年輕人的精力,仿佛要將心中的憋悶與擔憂儘數傾瀉在拳腳之中。婉兒則跟著淵彩,在尤拉婆婆的指點下,辨識著黔陵附近的各種草藥,小臉上重新煥發出好奇與活力。淵彩也借此機會休養,動用金蟬蠱的損耗極大,她臉色依舊蒼白,但精神好了許多,清脆的銀鈴聲再次在驛館中響起。
三日後,車隊再次啟程,離開黔陵,沿著蜿蜒的山路繼續向南行進。
山路愈發崎嶇,兩旁的山勢也更加險峻,原始森林的氣息撲麵而來。經過數日的跋涉,翻過最後一道陡峭的山脊,視野豁然開朗。
峒川城,這座大雍帝國最南端的府城,終於出現在眼前。
它坐落在一片相對開闊的河穀盆地之中,背靠巍峨蒼翠的十萬大山,麵朝一條寬闊湍急的河流峒川)。與想象中邊陲小城的荒涼不同,峒川城的規模頗為可觀。高大的青灰色城牆依山勢而建,蜿蜒起伏,將一大片區域圈在其中。城牆上,依稀可見巡邏兵士的身影和飄揚的旗幟。城內房屋鱗次櫛比,既有中原風格的青磚黛瓦官衙、商鋪、客棧,也有大量就地取材、風格粗獷的石木結構民居,甚至還能看到不少帶有明顯苗侗風格的吊腳樓夾雜其間,形成一種奇特的混搭風貌。城中炊煙嫋嫋,人聲隱隱傳來,雖不及中原大城的繁華,卻也充滿了邊地特有的生機與煙火氣。
城門外,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寬闊的官道兩旁,肅立著兩排衣甲鮮明的府兵,手持長槍,旌旗招展。隊伍前方,一群身著各色官袍的官員正翹首以盼。為首一人,身著大雍四品緋色官袍,頭戴烏紗,身材中等,麵容清臒,留著三縷長須,正是峒川府知府——石崇山的上司,知府趙文瑞。他身後,除了通判石崇山此時他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許多,顯得更加恭敬),還有同知、推官、經吏、知事等一眾府衙屬官,以及峒川衛的指揮使等武官,陣容頗為齊整。
當穆之的車隊緩緩駛近城門時,趙文瑞率先迎上前幾步,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熱情與莊重,拱手朗聲道:
“下官峒川知府趙文瑞,率府衙同僚及峒川衛指揮使等,恭迎欽命南疆巡察使孤大人!大人不辭辛勞,遠道而來,一路風霜,下官等不勝感佩!峒川城上下,恭候大人蒞臨!”
他身後的官員們齊聲附和:“恭迎巡察使大人!”
聲音整齊洪亮,在城門洞前回蕩,引得不少進出城的百姓駐足觀望。
穆之在阿爾忒彌斯的攙扶下,從一輛由四匹健馬拉著的、寬敞而穩重的玄色行軒中下車。這行軒是朝廷為巡察使特製,楠木為骨,蒙以厚實牛皮,內設軟榻、書案、暗格,兼具舒適與安全,是穆之長途跋涉中的移動官署與居所。他依舊是那身玄青官袍,長途跋涉的疲憊難掩,但眼神銳利如初,身姿挺拔如鬆。他目光掃過眼前迎接的官員隊伍,在知府趙文瑞身上略作停留,隨即拱手還禮,聲音沉穩有力:
“趙知府及諸位同僚免禮。有勞諸位久候。本官奉旨巡察南疆,初至峒川,日後還需仰仗諸位同心協力,共襄王事。”
“大人言重了!”趙文瑞連忙道,“大人代天巡狩,乃峒川之幸!下官等定當竭儘全力,輔佐大人,不負聖恩!”他側身讓開道路,做出延請的手勢,“大人一路辛苦,請先入城歇息。府衙已備下接風宴席,為大人洗塵。”
“有勞趙知府。”穆之微微頷首。
在趙文瑞等官員的簇擁下,穆之一行人穿過高大的城門洞,正式進入了這座南疆重鎮——峒川城。那輛象征著巡察使身份與威嚴的玄色行軒,也緩緩駛入城中。
淵彩與觀察
淵彩跟在隊伍稍後的位置,好奇地打量著這座風格混雜的邊城。她依舊是那身簡單的苗布衣裙,發間簪著山花,頸間銀鈴隨著步伐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這群官袍頂戴的官員隊伍中顯得格外醒目。她本就是出來遊曆的,默陵驛館的經曆讓她對穆之這位“孤大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便順理成章地跟著車隊來到了峒川。此刻,她那雙明亮的眼睛如同最敏銳的探針,掃過街道兩旁好奇觀望的漢人、苗人、侗人混雜的居民,掃過那些風格迥異的建築,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這座城,比她想象的要有意思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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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趙文瑞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位氣質獨特的苗家少女,他目光在淵彩身上短暫停留,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但並未多問,隻是熱情地引著穆之向府衙方向走去。石崇山則跟在趙文瑞身側,偶爾低聲向知府介紹著什麼,目光掃過淵彩時,眼神深處掠過一絲複雜難明的光芒。
接風宴設在知府衙門寬敞的正堂。堂內燈火通明,巨大的紅木圓桌上,已擺滿了各色菜肴,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極具侵略性的酸辣香氣,與中原宴席的精致溫雅截然不同。
知府趙文瑞引穆之坐於主位,自己陪坐下首。阿月阿爾忒彌斯)坐在穆之身側,東野軒、慕婉兒依次而坐。淵彩則被安排在稍遠些的位置,與幾位府衙屬官同席。石崇山作為通判,坐在趙文瑞另一側。
“孤大人,諸位貴客,請!”趙文瑞舉杯示意,笑容滿麵,“薄酒粗肴,不成敬意,權當為大人及諸位接風洗塵!這第一杯,下官代表峒川府上下,敬大人一路辛苦!”
眾人舉杯。杯中是一種色澤微黃、略帶渾濁的米酒,入口微甜,後勁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澀,正是南疆特有的“咂酒”。
酒過一巡,菜肴便流水般端了上來。最引人注目的,是桌子中央一口巨大的黑陶鍋,裡麵翻滾著深紅色的湯水,濃鬱的酸香混合著辛辣撲鼻而來——這便是聞名遐邇的苗家酸湯。鍋中燉煮著鮮嫩的河魚、肥厚的山菌、以及切成塊的豆腐。
“孤大人,請嘗嘗這酸湯魚!”石崇山殷勤地起身,用長柄木勺為穆之舀了一碗湯,又夾了一塊魚肉,“此乃我南疆待客頭道菜!用山泉活魚,配以本地特產的毛辣果野生小番茄)、糟辣椒,加上木薑子、山奈等十幾種香料,發酵熬煮而成,酸辣鮮香,開胃驅濕!大人小心,這酸辣勁兒,初嘗可能有些衝,但回味無窮!”
穆之依言嘗了一口。一股霸道的酸味瞬間席卷味蕾,緊接著是火辣辣的灼燒感,直衝頭頂,讓他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但隨即,一絲魚肉的鮮甜在酸辣的餘韻中緩緩滲出,確實彆具風味。他微微頷首:“風味獨特,果然名不虛傳。”
接著是血豆腐,暗紅色的方塊,口感奇特,帶著淡淡的腥氣和韌勁;山蕨粑,用蕨根粉製成,軟糯清香,是難得的溫和之物;臘肉炒折耳根,臘肉鹹香,折耳根魚腥草)氣味濃烈,口感脆爽;糊辣子炒牛肉,牛肉鮮嫩,裹著厚厚的、焦香火辣的糊辣椒麵,令人額頭冒汗;還有竹筒飯、油炸蜂蛹、涼拌樹花菜一種山野菜)等等。
石崇山成了宴席上最活躍的“解說員”,他一邊殷勤布菜,一邊滔滔不絕地介紹著每道菜的特色和背後的“南疆風情”,話語間極力渲染著此地的富庶與祥和:
“托陛下洪福,仰賴府台大人運籌,如今峒川府治下物阜民豐,百姓安居樂業。這山珍河鮮,皆是本地所出,取之不儘啊!大人請看這蜂蛹,高蛋白,大補!還有這樹花菜,清熱解毒,隻有我們這十萬大山深處才有……”
“賦稅徭役,各寨皆能按時完成,秩序井然。雖有極少數不服王化的山匪流寇,但都是癬疥之疾,府衙與峒川衛聯手,定能剿滅乾淨,不足為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