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都察風雷二_衣冠謀塚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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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都察風雷二(1 / 1)

翌日,巳時。

都察院議事廳內,光線透過高窗欞格,切割成一道道斜長的光柱,光柱中塵埃無聲飛舞。空氣仿佛凝固了,彌漫著一種沉甸甸的、令人呼吸不暢的凝重。右僉都禦史孤穆之一身嶄新的緋色官袍,玉帶束腰,端坐於主位之上,身形挺拔如鬆,神色平靜無波,唯有一雙深邃的眼眸,沉靜地掃視著下首眾人,如同古井深潭,不起微瀾,卻自有千鈞之重。

左僉都禦史李崇山,端坐於下首左側首位因右尊左卑,李崇山坐於穆之左下首),臉上維持著慣常的溫和笑容,三縷長須一絲不亂。然而,那看似平靜的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鷹隼般的審視與不易察覺的冰冷,如同潛伏在草叢中的獵手,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獵物的一舉一動。他的指腹,在袖中無意識地撚動著一顆光滑的玉珠。

下方,京畿道掌道禦史周遠山居中而坐,麵容方正,眼神沉穩內斂,仿佛一尊石佛。兩側則依次坐著負責具體監察事務的幾位禦史:孫啟明漕運)、趙德海鹽課)、錢廣祿倉場)。個個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筆直,神情肅穆得近乎僵硬,目光低垂,不敢與主位上這位地位高於李崇山的右僉都禦史有過多接觸,整個議事廳內落針可聞,隻有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諸位,”孤穆之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卻異常沉穩,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今日召集諸位,是想詳悉京畿道近期監察要務。天子腳下,首善之區,一舉一動皆關國體,尤以漕運、鹽課、倉場等關乎國計民生之根本為重。孫禦史,”他的目光精準地落在漕運禦史孫啟明身上,“就從你開始,說說漕運方麵的情況。”

被點名的孫啟明,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麵皮白淨,此刻卻顯得有些緊繃。他連忙起身,動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拱手道:“回稟孤大人!京畿漕運,承蒙聖恩浩蕩,去歲以來,在總督衙門與各倉場協力整飭之下,運轉尚屬…尚屬平穩。”他頓了頓,眼神飛快地瞥了一眼李崇山的方向,繼續道:“雖偶有…偶有極個彆小吏,借查驗、過閘之機,索要些‘潤閘銀’、‘過壩錢’等沿襲陋規,下官已會同相關衙門,嚴加申飭,並責令其整肅吏治!此類現象已…已大為收斂。下官目前主要精力,在於核查漕糧損耗實數、督促各幫按期清運,確保京師百萬軍民糧儲供應無虞,絕無差池!”他彙報得看似條理清晰,實則避重就輕,將一切問題都歸結於“零星陋規”、“已大為收斂”,描繪出一幅“瑕不掩瑜”的太平畫卷。

孤穆之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手指在紫檀木寬大的椅扶手上,無意識地輕輕劃過冰涼的紋理。待孫啟明說完,他才抬起眼,目光平靜卻極具壓力:“孫禦史所言‘零星陋規’,可有具體案卷呈報?涉事人員如何處置?後續巡查,可曾發現再犯之實據?”

孫啟明喉結不易察覺地滾動了一下,額角似乎有微光一閃而過,強自鎮定道:“回孤大人…此類案件,多係口頭索要,查無…查無實據文書。涉事人等多為底層小吏,下官已責令相關衙門將其調離原職,以儆效尤。後續…下官亦加強了沿河各閘、壩口的巡查力度,暫…暫未發現再犯情事。”他巧妙地用“查無實據”、“調離原職”、“暫未發現”編織成一張滴水不漏的網,既無實質證據鏈,也無嚴厲懲處措施,將敷衍塞責之術運用得爐火純青。

孤穆之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目光轉向鹽課禦史趙德海,那是個膚色黝黑、嗓門洪亮的漢子:“趙禦史,鹽課乃朝廷命脈,京畿鹽引發放、鹽商行銷、鹽稅征收,可有不法情弊?”

趙德海聲如洪鐘,起身拱手:“回孤大人!京畿鹽務,一向由鹽運使司主理,下官職在監察!鹽引發放,皆有朝廷定規,數目清晰;鹽商行銷,皆在掌控之中,井然有序!唯有一些…一些不入流的鄉野小販,為避稅賦,時有夾帶私鹽之舉,下官已協同五城兵馬司,於各城門要道嚴加緝查!成效…成效顯著!”他同樣將問題壓縮到“小販夾帶私鹽”的層麵,並以“成效顯著”一筆帶過,仿佛京畿鹽務固若金湯。

輪到倉場禦史錢廣祿,彙報更是簡短有力,如同背書:“各倉場糧儲充盈,防火防盜措施得當,賬目清晰,下官每日巡查,不敢有絲毫懈怠,並無…並無疏漏!”

三位禦史的彙報,如同經過精心排練的戲文,口徑驚人地一致:問題有,但都是“小”問題,且已“處理妥當”,一切儘在“掌握之中”。整個議事廳的空氣,仿佛被一層無形的油彩粉刷過,彌漫著濃重的粉飾太平與諱疾忌醫的氣息,令人窒息。

李崇山適時地捋了捋長須,臉上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長者般欣慰的笑容,溫言補充道:“孤大人,您看,京畿道在周掌道與諸位禦史同心戮力、夙夜匪懈之下,雖偶有微瑕,然大體清明,運轉有序。大人初履新職,或可多熟悉些時日,待洞悉全局脈絡,再行定奪施政方略,亦為穩妥。”這話語看似恭敬體貼,實則綿裡藏針,是在不動聲色地暗示穆之:現狀很好,無需你來攪動風雲,你這位新官,最好安分守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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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穆之臉上依舊掛著那抹極淡的笑容,眼神卻驟然變得銳利如出鞘的寒刃,緩緩掃過廳內每一個人的麵孔,那目光仿佛帶著實質的重量,讓被注視者心頭一沉。他並未直接駁斥三人的彙報,而是將目光轉向了一直沉默如石的掌道禦史周遠山:“周掌道,你是京畿道主官,統攬全局。方才三位禦史所言,你可有補充?對轄內情勢,作何觀感?”

周遠山緩緩起身,動作沉穩,他麵容方正,眼神古井無波,聲音平緩得像一潭深水:“回孤大人,孫、趙、錢三位禦史所言,皆屬實情。京畿道事務,千頭萬緒,牽一發而動全身。能維持如今大體平穩之局麵,實屬不易。下官…下官以為,”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當務之急,確在於一個‘穩’字。不宜操之過急,以免舉措失當,反生枝節,引發不必要的…動蕩。”他態度看似不偏不倚,言辭圓滑如鵝卵石,既未直接反駁三位禦史的“太平”奏報,又巧妙地呼應了李崇山“穩定壓倒一切”的核心論調,將自己穩穩地置於“老成持重”的位置上。

孤穆之心底冷笑更甚。這周遠山,果然是李崇山一係的中堅,深諳“和光同塵”之道,在維持現狀、壓製異動上,早已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穩字當頭…”孤穆之輕聲重複著這四個字,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扶手上輕輕叩擊了兩下,發出“篤、篤”的輕響,在寂靜的議事廳裡異常清晰。他話鋒陡然一轉,如同平靜水麵驟然擲入巨石,目光瞬間變得無比銳利,直刺人心:“周掌道老成謀國之言,自有其理。不過,”他身體微微前傾,那股無形的威壓陡然增強,“本官昨日翻閱舊卷,偶見一樁彈劾案,細究之下,發覺其與漕運似有千絲萬縷之關聯,今日正欲請諸位同僚一同參詳,辨明其中蹊蹺。”

他拿起案頭那份早已備好的卷宗——正是昨日那份彈劾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勒索商戶的奏章副本。“此案中,苦主之一,永定門外十裡鋪一帶的商戶,名為‘濟世堂’藥鋪的東主,具狀泣訴,不僅屢遭勒索錢財,更被勒令其所有大宗藥材運輸,必須繞開通惠河漕運碼頭!改走陸路,且指定經由十裡鋪轉運!此事,”孤穆之的目光如兩道冰冷的鎖鏈,驟然鎖定了臉色已開始發白的孫啟明,“孫禦史,你專司漕運監察,對此等異常運輸路線之變更,以及其背後原委,可曾知曉?”

孫啟明身體明顯一顫,額角瞬間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在光線下閃著微光。他強撐著站直,聲音卻已帶上了不易察覺的顫抖:“回…回孤大人!此事…下官…下官略有耳聞!但…但經初步查訪,此乃五城兵馬司個彆…個彆跋扈軍卒所為,借巡查之名行勒索之實!與…與漕運河道本身事務,絕無關聯!下官…下官早已行文兵馬司,責令其嚴查涉案人等!”他試圖將事件定性為孤立個案,與漕運切割。

“哦?絕無關聯?”孤穆之嘴角勾起一抹冷峭而意味深長的弧度,那弧度中蘊含的鋒利,讓在場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凜。“那本官倒要請教:商戶為避勒索,為何反被勒令選擇一條耗時更長、耗費更大、風險更高的陸路?這繞行的陸路,由何人掌控?其間陡增的運輸成本,最終流向何方?孫禦史,”孤穆之的聲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冰錐,帶著刺骨的寒意,“你身為漕運監察禦史,對眼皮底下如此蹊蹺、如此違背常理的運輸路線變更,難道竟毫無察覺?抑或是…視而不見?!”

一連串精準、致命的問題,如同疾風驟雨般砸向孫啟明!每一個問題都直指核心,剝開他試圖掩飾的謊言!孫啟明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汗珠順著鬢角滾落,砸在腳下的青磚上,留下深色的印記。他嘴唇哆嗦著,眼神慌亂地四處遊移,最終求助般投向李崇山,語無倫次:“這…這…下官…下官以為…或許是商戶為避禍端,自行…自行選擇的權宜之計…故…故未及深究…”

“自行選擇?!”孤穆之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數九寒天的朔風,瞬間凍結了議事廳內本就稀薄的空氣!他猛地站起身,緋袍下擺無風自動,一股凜然的威勢勃然而發!“商戶為避勒索,反而‘自行選擇’一條成本翻倍、路途坎坷的路線?孫禦史!”孤穆之的聲音如同驚雷,在每個人耳邊炸響,“你告訴本官,這合乎哪門子常理?!天底下,可有這般‘自行選擇’的道理?!”

孫啟明被這雷霆般的質問徹底擊潰,身形一晃,幾乎站立不穩,啞口無言,麵如死灰。

孤穆之不再看他,那冰冷刺骨、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緩緩轉向臉色已然陰沉如水的李崇山和眉頭緊鎖、眼神閃爍的周遠山:“李大人!周掌道!”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山嶽傾覆般的沉重壓力,“二位大人久曆風憲,明察秋毫!依二位之見,這看似一樁不起眼的胥吏勒索小案,其背後,是否可能牽扯更深?是否有人利用手中權柄,脅迫商戶改變運輸命脈,進而壟斷陸路轉運,坐收漁利?甚至…”孤穆之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孫啟明慘白的臉,一字一頓,如同重錘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與漕運衙門內部的某些勢力,暗通款曲,沆瀣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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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議事廳內死一般的寂靜!空氣仿佛被瞬間抽乾!李崇山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無蹤,麵沉似水,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袖中撚動玉珠的手指早已僵住。周遠山緊鎖的眉頭幾乎擰成了一個疙瘩,臉色鐵青,嘴唇緊抿,不發一言。孫啟明更是如遭雷擊,身體篩糠般顫抖起來。趙德海、錢廣祿等人也皆是麵色劇變,噤若寒蟬,連呼吸都屏住了。

孤穆之將眾人驚惶、恐懼、陰沉、算計等種種複雜反應儘收眼底,他緩緩踱出主案,站定在廳堂中央,身姿挺拔如孤峰。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不容置疑的威嚴,如同洪鐘大呂,在死寂的議事廳內回蕩:

“都察院!乃朝廷之耳目,陛下之股肱!風憲所在,職在明察秋毫,滌蕩汙濁,肅清吏治!而非粉飾太平,諱疾忌醫,為虎作倀!若連這天子腳下、眼皮子底下的蹊蹺齷齪都視若無睹,聽之任之,任由碩鼠蛀蟲啃噬國本,吮吸民脂民膏!我等身負監察之責者,還有何麵目立於這‘肅清吏治’的煌煌牌匾之下?!有何麵目,麵對陛下信重,麵對黎民期許?!”

字字千鈞,擲地有聲!每一句都如同鞭子,抽打在在場諸人的臉上心上!

他目光如電,最後掃過全場,帶著決然的意誌:“此案,本官親自督辦!孫啟明!”

孫啟明渾身一顫,差點癱軟下去。

“限你三日之內!”孤穆之的聲音斬釘截鐵,不留絲毫餘地,“將永定門外十裡鋪藥材運輸路線變更之始末緣由、所有涉事人員名單、背後隱藏之利益鏈條,給本官查個水落石出!呈報上來!若有半分隱瞞、懈怠、或阻撓查案之舉,”他頓了頓,語氣森然,“休怪本官以失職、瀆職論處,嚴懲不貸!”

“李大人!周掌道!”孤穆之的目光轉向兩位臉色鐵青的高官,“你二人協同督辦此案!務必給本官,給朝廷,一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交代!”

“下官…下官遵命!”孫啟明的聲音帶著哭腔和絕望的顫抖,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

李崇山和周遠山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如同吞下了蒼蠅,但在孤穆之那不容置疑的威壓尤其穆之官職高於李崇山)之下,也隻能強壓著翻騰的怒火和驚悸,僵硬地起身,深深拱手,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下…下官遵命。”

孤穆之不再多言,目光最後冷冷地掃過眾人驚疑不定、惶恐不安的臉,猛地一拂袖袍!

寬大的緋色袖袍帶起一陣冷風,卷動了案頭幾頁散落的紙張。他轉身,步履沉穩,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這令人窒息的議事廳。

沉重的門扉在他身後緩緩合攏,隔絕了內外。

議事廳內,一片死寂。壓抑的空氣幾乎凝成實質,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陽光依舊斜斜地照進來,光柱中的塵埃瘋狂舞動,映照著孫啟明慘無人色的臉,李崇山眼中翻湧的陰鷙怒火與一絲被更高階上官強壓的屈辱,周遠山緊握到指節發白的拳頭,以及其餘人等驚魂未定、麵麵相覷的目光。右僉都禦史孤穆之這雷霆一擊,不僅狠狠撕開了漕運黑幕的一角,更是以其高於李崇山的官職和不容置疑的決斷力,在李崇山苦心經營多年、看似鐵板一塊的權力堡壘上,悍然鑿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裂痕!

都察院上空,醞釀已久的風雷,終於伴隨著這一聲驚問——“合乎哪門子常理?!”——轟然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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