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空方丈早已聞訊趕來,高大的身軀站在靜室中央,背對著門口。他身上的大紅袈裟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沉重。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過身。那張寶相莊嚴的臉上,此刻如同覆上了一層寒霜,眼神銳利如電,掃過慧明和進來的阿月三人,帶著審視和一種沉重的威壓。
“方丈師兄!老衲…老衲罪該萬死!”慧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老淚縱橫。
了空方丈並未理會慧明,目光落在阿月三人身上,尤其在那紅衣似火的陸羽柔身上停頓了一瞬,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聲音沉緩,帶著佛門獅子吼般的穿透力:“此乃佛門清修之地,更是皇家敕建古刹。金碑失竊,事關重大,自有老衲與官府查辦。三位女檀越,還是請回吧。”話語客氣,卻透著不容置疑的逐客之意。
“方丈大師此言差矣。”陸羽柔非但沒退,反而嫋嫋娜娜地向前一步,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憂色與堅決,“佛門清淨地遭此劫難,實乃人神共憤。我等姐妹雖力薄,卻也知唇亡齒寒之理。此賊今日敢盜佛寶,明日焉知不會禍害更多善信?更何況,”她眼波一轉,瞥向跪地的武僧和失魂落魄的慧明,“寺內此刻人心惶惶,互相猜忌。大師德高望重,自然明察秋毫。但多幾雙眼睛,或許能更快滌清濁流,還佛門一個清淨。大師莫非…信不過我等?”她最後一句,聲音輕輕柔柔,卻像一根針,巧妙地刺向了空方丈的軟肋。
了空方丈雪白的長眉幾不可察地抖動了一下,深邃的目光在陸羽柔明媚的臉上停留片刻,又緩緩掃過阿月冷冽的眼神和婉兒清澈好奇的目光。整個靜室落針可聞,跪在地上的武僧們連大氣都不敢喘。終於,了空方丈口中低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女檀越心係佛門,慈悲可鑒。既如此…便請自便。然則寺內清規,望檀越謹守。慧明,你陪同三位檀越查看,勿要驚擾。”他袍袖一拂,不再看她們,轉身麵向那空蕩蕩的壓痕,高大的背影透出一種沉重的疲憊和壓抑的怒意。默許,卻帶著無形的枷鎖。
阿月第一個踏入靜室。她步履無聲,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一寸寸丈量著地麵、牆壁、門窗。手指在門栓、窗欞上輕輕劃過,感受著細微的痕跡。窗戶緊閉,從內閂死,門栓也完好無損。地麵除了金碑壓痕和少量泥土,並無明顯足跡。她的目光最終落在那唯一可能移動的物件上——牆角那個半舊的黃銅三足香爐。爐內積著厚厚的香灰,表麵平整,似乎很久未曾擾動。
婉兒放下藤箱,小心翼翼地靠近金碑留下的壓痕,蹲下身,仔細嗅聞著殘留的氣息。泥土味、極淡的金屬氣息…她伸出指尖,極其小心地撚起壓痕邊緣一點極其微小的深褐色碎屑,湊到鼻尖仔細分辨。
陸羽柔則像一隻慵懶卻機警的貓,在室內緩緩踱步,目光卻銳利地掃過每一個角落,最終也停在了那個不起眼的香爐上。她款步上前,伸出染著蔻丹的纖指,似乎想拂去香爐表麵的浮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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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冰涼的銅爐時,一直跪在門口、負責看守靜室的一個年輕武僧,因過度緊張和方丈無形的壓力,身體猛地一顫,手肘不小心撞到了身旁另一個僧人。那僧人正偷眼瞧著室內,被這一撞,下意識地驚叫一聲,身體向前撲倒,慌亂中手臂揮舞,“哐當”一聲,竟將那牆角擺放的黃銅香爐打翻在地!
“啊!”僧人嚇得魂飛魄散。
香爐傾覆,沉重的銅身砸在青磚地上,發出一聲悶響。爐蓋滾落一旁,爐內積攢了不知多久的香灰如同灰色的瀑布,瞬間潑灑開來,在靜室地麵上鋪開一片厚厚的灰毯,濃烈的檀香氣味混合著陳灰的嗆人氣息彌漫開來。
“混賬東西!”監寺慧明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那闖禍的僧人,幾乎要背過氣去。
了空方丈猛地回身,眼神如刀,刺向那麵如土色的僧人。
“對…對不起!方丈!監寺!弟子…弟子不是故意的!”闖禍的僧人癱軟在地,磕頭如搗蒜。
陸羽柔離得最近,被揚起的香灰嗆得掩口輕咳了兩聲,柳眉微蹙。然而,就在這片混亂和嗆人的灰霧中,一直蹲在金碑壓痕旁的婉兒,卻猛地瞪大了眼睛!
她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潑灑開的香灰之上!
那厚厚的、灰白色的香灰層中,竟星星點點地閃爍著極其細微、極其微弱的、針尖大小的燦金色光芒!如同夜幕中散落的金砂!
“金粉!”婉兒脫口而出,聲音因激動而有些變調。她顧不得灰塵,立刻俯身,用隨身攜帶的一柄小巧銀刀極其小心地撥開表層的灰燼。果然!在那香灰深處,尤其是在靠近爐底的位置,混雜著更多細碎如塵、卻閃耀著獨屬於黃金光澤的微粒!
靜室內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婉兒銀刀尖上挑起的、那微不足道卻足以顛覆一切的點點金芒上。
了空方丈威嚴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震驚與一絲極難察覺的慌亂在他眼底深處掠過。他猛地看向那個被打翻的香爐,又看向地上閃爍的金粉,最後,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靜室內每一個人的臉,包括阿月、婉兒、陸羽柔,以及那幾名麵無人色的武僧和監寺慧明。猜疑,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每個人的心頭。
金碑被熔了?就在這戒律森嚴的靜室之內?熔金的熱源何在?誰能避開武僧耳目,潛入這門窗緊閉的密室行竊?這細碎的金粉,是匆忙中遺落的罪證?還是…有人故意留下的嫁禍?
陸羽柔用一方絲帕掩著口鼻,桃花眼中卻毫無懼色,反而閃爍著躍躍欲試的興奮光芒。她看向阿月,輕聲道:“阿月妹妹,看來這佛門淨地,水比我們想的要深得多呢。”她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這案子,怕是得請動那位‘神斷’了。”
阿月微微頷首,清冷的眸子掃過地上刺目的金粉和麵色各異的僧眾,手按刀柄,指節微微發白。她轉向婉兒:“婉兒,保護好現場和金粉。羽柔,你速派人…不,你親自去一趟都察院。”她的聲音斬釘截鐵,“請穆之,火速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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