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的京西,正是掙脫了料峭寒冬、萬物恣意生長的時節。翠微山,層巒披上新翠,如碧濤起伏,溪澗潺潺,泠泠之聲在林壑間回蕩,間雜著不知名山雀的清越啼鳴。嫩草破土,野花在坡地林間恣意揮灑著斑斕色彩,空氣裡浮動著鬆針、泥土與野花混合的清新氣息,沁人心脾。久困樊籠的帝都氣息被林風洗去,隻餘下沁人肺腑的生機勃發。
穆之難得得了一日休沐,亦是被這盎然的春意所引,便攜著親近幾人出城散心。阿月依舊是一身淨素得近乎冷冽的月白窄袖獵裝,青絲高高束起,隻斜簪著一支溫潤無瑕的白玉蘭玉簪,襯得她眉眼愈發清冷如冰峰積雪,即使在這暖陽之下,也自有一股生人勿近的疏離感,卻又與這山野的生機形成一種奇異的、令人不敢褻瀆的和諧。她策一匹通體漆黑的駿馬,不疾不徐地伴在穆之身側。
婉兒和陸羽柔同乘一輛青帷小車,車簾半卷,兩雙妙目貪婪地捕捉著窗外流轉的明豔春光。婉兒嘰嘰喳喳,笑語如銀鈴,指著山坳裡大片絢爛的紫色杜鵑驚呼;陸羽柔則含笑附和,那雙顧盼生輝的桃花眼裡盛滿了對繁花美景的喜愛。車後,是林遠與一位略顯拘謹、身著青布勁裝的侍女阿阮,她是阿月早年在鎮北侯府時的貼身侍女,前些日子才被阿月從侯府要了過來。初次隨行京郊,阿阮對眼前的一切都帶著新奇,林遠便放緩了馬速,耐心地低聲為她介紹遠山近水、草木芳名。阿阮聽得認真,偶爾靦腆地點頭,眼中閃爍著光芒。
行至半山腰,一片開闊的草甸豁然眼前。碧草如茵,如同巧手織就的綠色絨毯,其間綴滿了各色不知名的野花,宛若灑落的星辰。遠處,深邃的原始森林如墨如黛,濃重的蒼綠層層疊疊,鳥鳴啁啾,清幽與喧鬨交織成一派令人心曠神怡的野趣。
眾人下馬,尋了溪畔一塊平坦向陽的草地,鋪開厚厚的暗紋氈毯,擺上帶來的精致點心和鮮果清茗,準備略作歇息,浸潤這份難得的春日慵懶。
“阿月姐姐!快看!快看那邊!”婉兒清脆的聲音打破了暫時的寧靜,她小半個身子探出車廂,激動地指著遠處森林的邊緣,“是鹿!好大一頭鹿!還有一對好威風好漂亮的角!”
眾人聞聲望去。隻見林緣疏影斑駁處,一頭雄鹿正從容踱步,姿態優雅地啃食著鮮嫩的草尖。它體型健碩,皮毛在透過樹隙的陽光下流動著健康的栗褐色光澤,神采奕奕。最令人矚目的,是它頭頂那對如遠古圖騰般枝杈繁複、骨角崢嶸的巨大犄角!角形極為罕見,分叉多達十餘叉,骨感嶙峋,尖端銳利如匕,在光線折射下泛著一種冷硬如青銅般、隱隱透著金屬質感的幽光,散發著原始而威嚴的氣息,堪稱神駿!
“天哪!那對鹿角!”陸羽柔桃花眼瞬間亮得驚人,流露出不加掩飾的喜愛與占有欲,“質地絕品,角形如王冠!若能獵得,取其角尖磨成掛飾,或嵌於劍柄,定是頂級的珍品!”
“哎呀羽柔姐姐!”婉兒急忙拽住她的衣袖,小臉上滿是焦急,“鹿鹿那麼通人性,長得多漂亮,怎能為了飾物獵它呢?多可憐啊!”她眼中是真摯的不忍。
阿月靜謐的目光落在那雄鹿身上,冰封似的眼底也掠過一絲極淡的欣賞,卻無半分獵取之意。而穆之,劍眉卻微微蹙起——春日萬物警惕性本高,此鹿距離人群不遠,蹄聲人語清晰可聞,卻絲毫不顯驚惶?那優哉遊哉的姿態,甚至…帶著幾分刻意?一絲異樣的警覺如細針刺破了他的休憩之心。
就在此刻!
“駕!駕!”
“跟上!彆讓它溜了!”
急促而囂張的呼喝與淩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粗暴地撕裂了山穀的寧靜!隻見七八騎鮮衣怒馬的華服公子,正呼喝叫囂著策馬疾馳而來。他們手持獵弓,馬鞍旁掛著箭袋利刃,個個臉上洋溢著一種放縱的狩獵興奮,如同在自家後花園巡視。為首那人,錦衣華服,金冠束發,麵孔年輕卻寫滿了頤指氣使的驕橫跋扈,正是戶部侍郎家的紈絝子趙天佑!
雄鹿終於被驚動!
猛地一聲略帶嘶啞的低沉短鳴,它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中,迅捷無比地原地轉身,粗壯的四肢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一頭紮進了身後黑沉沉的、荊棘與藤蔓交織的原始密林深處!動作矯健流暢,絕非尋常受驚野獸的慌亂,倒像是計劃好的奔逃路線。
“哈!好一頭靈物!追!今日定要拿下這對寶角獻給父上!”趙天佑眼中爆射出貪婪的光芒,一揮馬鞭,率先狂追入林!其餘公子哥兒也大呼小叫,亢奮異常地緊跟著策馬衝入林中,沉重的馬蹄將綠茵踏得一片狼藉,騰起的塵土久久不散。
“胡鬨!”穆之臉色陡然一沉!那片密林山勢陡峭,古木參天,枯藤纏繞,地麵覆蓋著厚厚的腐殖層和蕨類,地形複雜異常!這夥紈絝如此莽撞地策馬闖入……
“啊——!!!!”
一聲撕心裂肺、飽含了無法置信與極致劇痛的慘嚎,如同被猛獸扼住喉嚨、瀕死前最後的哀鳴,驟然從密林深處炸響!那聲音淒厲得穿透了濃密的樹冠,狠狠砸在每一個人的心口!緊隨其後的,是紛亂絕望到變調的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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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兄——!”
“陷坑!有陷坑!!”
“救命啊——!!快救人!!!”
“不好!”穆之眸中寒光爆射!沒有半分猶豫,身形已在話音出口前拔地而起,如鷹隼般射向慘叫聲傳來的方向!
比他更快的是阿月!
一道月白的身影幾乎是瞬間消失在了原地,隻留下殘影和一陣凜冽的風!清冷的身影快得不可思議,融入幽暗的林間。
“婉兒、羽柔、林遠、阿阮!緊隨我!快!”穆之的喝令簡短如鐵,人已衝入密林。林遠毫不猶豫,一把拉住有些驚慌的阿阮手腕,拽著跟上。婉兒和陸羽柔對視一眼,迅速收起驚色,緊隨其後,小跑著衝向聲音源頭。
密林深處,光線驟然昏暗。參天古木虯枝盤結,遮蔽了大部分天光,隻在腐葉叢生的地麵投下濃重而扭曲的陰影。濃烈的腐殖質混合著泥土的氣息撲麵而來,其中,一絲若有若無、鐵鏽般令人心悸的腥甜——血腥氣!——開始彌漫。
循著那越來越清晰、混雜著痛苦呻吟與哭爹喊娘呼救的源頭,眾人很快抵達一處隱藏在密林腹地、不足半畝的狹窄小空地邊緣。
眼前的景象,足以讓任何稍有理智的人倒吸一口涼氣,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