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商行’錢四海?”林遠濃眉緊鎖,聲音低沉,“此人我知曉!乃京城有名的膏粱紈絝!仗著其父錢謙益戶部侍郎)權勢滔天,家資巨萬,行事素來跋扈囂張,睚眥必報!城南‘錦繡坊’那塊地皮,地處要衝,日進鬥金,趙天佑想盤下開跑馬場,錢四海則想建他錢家最大的綢緞莊……兩虎相爭,不死不休!在‘醉仙樓’那次衝突,錢四海當眾被趙天佑掀了桌子,顏麵掃地,放話要趙天佑‘走著瞧’……這仇怨,結得深了!”
“動機明確。”穆之的聲音如同冰封的湖麵,平靜下蘊藏著洶湧的暗流,“但僅憑動機,不足以定其罪。此案手法詭譎,環環相扣,非尋常紈絝子弟可為。錢四海……如何能馴化那頭雄鹿?如何能精準預判趙天佑的遊獵路線?又如何能在不留下絲毫人跡的情況下,布下這深坑毒簽、引熊入彀的殺局?他……是否有這等心機與能力?幕後……是否另有高人?”
“馴鹿……或可收買精通此道的山中獵戶,以重金誘之。”阿月清冷的聲音響起,如同冰泉滴落,思路清晰,“掌握行蹤……趙天佑喜好遊獵,常至翠微山,行蹤並非絕密。至於不留痕跡……”她目光如電,掃過陷坑邊緣那偽裝得天衣無縫的土層,“凶手布設陷阱時,必用長杆、繩索等工具遠程操控,或於布設後,以樹枝掃平足跡,再覆蓋落葉枯枝,精心偽裝。此地腐葉深厚,足可掩蓋。”
“有理。”穆之微微頷首,目光卻愈發銳利,“然最緊要者……證據!鐵證!若無鑿鑿鐵證,錢四海大可矢口否認,甚至反咬一口!此案……需一擊必中!”
他的視線如同精準的探針,再次投向那如同巨獸之口的陷坑,以及散落在坑邊、沾染著泥土和暗紅血跡的零碎物品——那是趙天佑墜坑時遺落的馬鞍、斷裂的韁繩、還有……一隻精致的牛皮箭囊!
那箭囊!
穆之的目光驟然定格其上!箭囊由上等牛皮鞣製,邊緣鑲嵌著銀線雲紋,樣式華貴,正是趙天佑這類貴公子慣用的款式。此刻,它沾滿了泥汙和血跡,被隨意丟棄在坑邊雜草叢中,毫不起眼。但穆之卻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極其細微的……違和感!
“林遠!”穆之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仔細查驗趙天佑遺落之物!尤其是……那隻箭囊!裡裡外外,每一寸皮料,每一道縫線,都不可放過!”
“遵命!”林遠精神一振,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拾起那隻沾滿汙穢的箭囊。箭囊入手沉重,裡麵還插著幾支雕翎箭。他先檢查外部,除了泥汙血漬,並無明顯破損或特殊標記。隨後,他拔掉箭矢,將手探入囊內仔細摸索。內襯是柔軟的鹿皮,觸手光滑,似乎並無異常。他反複按壓,一寸寸檢查囊壁和底部……
突然!
當他的指尖按壓到箭囊底部內側靠近縫合線的一處角落時,一種極其細微的、不同於周圍皮料平滑手感的……硬質凸起感傳遞而來!那感覺……像是皮料下墊了什麼東西?而且……那處的縫合線……似乎比周圍的縫線……更粗、更密實一些?若不凝神細察,幾乎無法察覺!
“大人!”林遠的聲音帶著發現關鍵線索的激動與凝重,“箭囊底部……有夾層!極其隱蔽!”
“夾層?!”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穆之一步上前,接過箭囊。入手微沉,他修長的手指精準地探向林遠所指的位置。指尖傳來的觸感清晰無誤——那處皮料下方,確實有東西!他立刻抽出隨身攜帶的、薄如柳葉卻異常鋒利的精鋼匕首,刀尖在昏暗的光線下閃過一道寒芒。
穆之的動作極其小心,如同進行最精密的解剖。刀尖精準地刺入那處異常粗密的縫合線邊緣,輕輕一挑,堅韌的皮線應聲而斷。他屏住呼吸,用刀尖和指尖配合,如同剝開一層隱秘的偽裝,緩緩將那層偽裝成內襯的薄皮……小心翼翼地掀開!
一團被油紙緊緊包裹、塞得嚴嚴實實的深色物體,赫然暴露在眾人眼前!
穆之將油紙包裹取出,放在一塊相對乾淨的布片上。解開油紙的瞬間,一股濃烈到刺鼻的、混合著甜膩蜂蜜香、濃重動物油脂腥膻氣、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枯槁草根辛辣味的詭異氣息,猛地擴散開來!包裹裡,是一團深棕泛黑、粗硬卷曲、長達寸許的毛發!毛發間,還粘附著大量凝固的、如同黃褐色油脂混合了高度濃縮蜂蜜般的蠟狀物質!
“熊毛!還有……蜂蜜熊油誘餌!”婉兒失聲驚呼,小手捂住了口鼻,那濃烈的氣味讓她微微蹙眉,“氣味……和坑底殘留的誘餌……一模一樣!”
穆之眼神銳利如鷹,他迅速從證物袋中取出之前從坑底收集到的熊毛樣本,與箭囊夾層中的毛發仔細比對。色澤、長度、粗硬程度、甚至毛尖的卷曲弧度……都驚人地吻合!他又將箭囊夾層中取出的蠟狀物與坑底殘留的誘餌殘渣並置。顏色、質地、散發出的那股混合了甜膩、油膩與辛辣的獨特氣味……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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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證!”穆之的聲音如同寒鐵交擊,斬釘截鐵,“這箭囊夾層中藏匿的,正是引誘巨熊狂暴撲擊、觸發塌方陷阱的致命誘餌!其來源、成分、氣味,與案發現場提取的物證完全吻合!分毫不差!”
“這……這箭囊是趙天佑的!他怎麼會……”林遠驚疑不定。
“不!”穆之嘴角勾起一抹洞察一切的冰冷弧度,“這箭囊……未必是趙天佑‘自己’準備的!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這致命的秘密就藏在他貼身攜帶的箭囊之中!”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瞬間鎖定了那群驚魂未定、如同鵪鶉般縮在一起的公子哥,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壓迫:“說!趙天佑今日所用的這副弓箭、這隻箭囊……從何而來?是他府中自備?還是……另有其人‘贈予’?!”
強大的氣場瞬間籠罩全場!公子哥們被穆之那洞穿人心的目光掃過,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們麵麵相覷,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無人敢輕易開口。死寂中,隻有山風吹過林梢的嗚咽和趙天佑微弱的呻吟。
終於,一個平日裡與趙天佑關係尚可、膽子稍大的公子哥,在穆之那幾乎實質化的壓力下,雙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地開口:
“是……是錢……錢四海!是錢少東家!”
“對對對!是錢四海!”有人帶頭,其他人也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七嘴八舌地搶著說:
“今天早上……在……在西直門城樓下集合時……錢四海……他……他抱著一套嶄新的獵具過來……”
“說是……說是他爹……剛從西域弄來的……上好的……角弓……還有這……這鑲嵌銀線的箭囊……叫什麼……‘追風囊’……”
“他……他非說……天佑兄騎射功夫好……配得上這好家夥……硬……硬塞給天佑兄……”
“天佑兄……推辭不過……又……又覺得那箭囊確實好看……就……就收下了……”
“錢四海……還……還拍著胸脯說……這箭囊……開過光……沾了……沾了佛寺香火……能……能助天佑兄……獵到……大家夥……”
“對!他……他還說……今日……定要……定要看天佑兄……用這新箭囊……射下那頭……神鹿……”
“錢四海!!!”穆之眼中寒光爆射,如同積蓄已久的雷霆終於炸響!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徹底串聯,形成一條清晰、冰冷、指向明確的證據鏈!
“好一個借花獻佛!好一個暗藏殺機!”陸羽柔桃花眼中寒芒閃爍,聲音帶著一絲後怕的冷意,“假意贈送獵具,實則在這精心準備的箭囊夾層裡,藏好了致命的誘餌!趙天佑背著這箭囊進山,就如同背著一個不斷散發致命誘惑的‘引獸香囊’!無論他走到哪裡,那濃烈的蜂蜜熊油混合誘獸草粉的氣味,都會如同黑夜中的燈塔,吸引著山林中最凶猛的掠食者!而錢四海……隻需要提前在預設的死亡地點布好陷阱,再設法將背著‘香囊’的趙天佑引過去……或者,像今日這般,利用那頭被馴化的雄鹿作為誘餌,引導他踏入這必死之局……一場完美的‘意外’謀殺……便完成了!”
“心思之歹毒,布局之縝密,令人發指!”阿月清冷的聲音如同冰錐,刺破了林間的死寂。
“立刻回京!”穆之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雷霆萬鈞的決斷,“林遠!你帶兩名得力護衛留下!寸步不離守護現場!看護趙天佑!等待京兆府大隊人馬前來接手!其餘人等——”他目光掃過阿月、婉兒、陸羽柔、阿阮,“隨我即刻下山!目標——京城‘四海商行’!緝拿錢四海!”
“是!”眾人齊聲應諾,聲震林樾!
事不宜遲!眾人迅速行動。重傷昏迷的趙天佑被安置在用樹枝和藤蔓緊急紮成的擔架上,由幾名公子哥和護衛小心抬著。穆之、阿月、婉兒、陸羽柔、阿阮翻身上馬,動作迅捷利落。駿馬嘶鳴,鐵蹄踏碎林間寂靜的腐葉,沿著蜿蜒崎嶇的山道,如同離弦之箭般,向著京城方向疾馳而去!肅殺之氣,衝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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