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穩婆?!”趙鐵山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如同被掐住了喉嚨,“怎麼會是她?!這……這不可能啊!”
劉穩婆,柳溪村乃至方圓幾十裡唯一的接生婆。年近六旬,頭發花白,身形佝僂,臉上總是掛著和善甚至有些慈祥的笑容,眼角的皺紋都仿佛帶著歲月的溫情。幾十年來,經她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接生的嬰兒,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她是許多村民眼中“送子觀音”的化身,是迎接新生命的使者,是值得信賴的長者。這樣一個慈眉善目、德高望重的老人,怎麼會是殺人凶手?還是用如此陰毒、殘忍、令人發指的手段——將一根鐵釘生生釘入一個年輕父親的顱骨?!
“大人!這…這絕不可能!”趙鐵山的聲音發顫,臉上寫滿了困惑與動搖,“劉穩婆在村裡幾十年,口碑極好!誰家添丁進口不念她的好?她…她為什麼要殺李二牛?一個老實巴交的窮苦漢子?而且…她一個老婆子,瘦得風都能吹倒,哪來那麼大的力氣和狠心,把釘子釘進人的腦袋裡?這……這說不通啊!”
“不可能?”穆之眼神冰冷如霜,聲音卻異常平靜,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穿透力,“尋常穩婆,自然做不到。但…若她深諳人體經絡穴位,熟知顱骨最薄弱之處如囟門愈合後的縫隙或特定骨縫),再借助特製的工具——比如一個精巧的、能固定頭部的小木枕,一把輕便卻力道集中的小木槌,一根經過特殊打磨、尖銳無比、細如牛毛的淬硬鋼針或特製鐵釘……”穆之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在受害者毫無防備、甚至可能是在其昏睡之時,隻需精準的一擊!便可輕易釘穿顱骨!至於動機……”
穆之的目光轉向跪在地上、如同風中殘燭般瑟瑟發抖的王秀娘:“王秀娘!李二牛死前,劉穩婆可曾來過你家?何時來的?做了什麼?仔細回想!一字不漏!”
王秀娘被這駭人的真相和穆之淩厲的目光嚇得魂飛魄散,渾身抖如篩糠,牙齒咯咯作響,語無倫次:“來…來過…二牛…二牛死的前一天…下午…天快擦黑的時候…她…她挎著那個小藥箱…來看我和孩子…說…說孩子臉色有點黃…怕是…怕是胎毒未清…要…要給孩子推拿一下…通通經絡…還…還讓我喝了碗她熬的安神湯…說…說我剛生完孩子,氣血兩虧,心神不寧…喝了能睡個好覺…我…我喝完那湯…就覺得…就覺得頭重腳輕…眼皮子打架…迷迷糊糊就…就睡死過去了…等我…等我醒來…天都…天都大亮了…二牛他…他就…就……”她說到最後,聲音嘶啞破碎,隻剩下絕望的嗚咽,手指死死摳著冰冷的地麵,指節泛白。
“推拿?安神湯?”婉兒秀眉緊蹙,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與憤怒,“穆大哥!那所謂的‘安神湯’裡,必定下了強效的迷藥!劉穩婆趁王秀娘被迷暈昏睡、李二牛可能也因疲憊或毫無防備之際,實施了那陰毒的謀殺!她以推拿為名接觸嬰兒,或許就是為了製造合理接近李二牛的機會!”
“迷藥…推拿…時機…”穆之眼中寒光爆射,如同淬火的利刃,“好一個心思縝密、歹毒如蛇蠍的穩婆!借探視之名,行殺人之實!每一步都精心算計,滴水不漏!”
“大人!”趙鐵山急道,臉上依舊帶著難以置信的掙紮,“即便如此…我們…我們還是沒有確鑿的證據啊!僅憑王秀娘的口供和顱頂那點細微的凹陷,難以給劉穩婆定罪!她在村裡威望極高,若無鐵證如山,貿然拿人,非但不能服眾,反而會激起民憤,坐實王秀娘‘克夫害命’的惡名!到時……這孤兒寡母,如何在村裡立足啊?!”他擔憂地看了一眼抱著嬰兒、眼神空洞的王秀娘。
“證據?”穆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帶著絕對自信的弧度,“誰說沒有證據?那根釘入顱骨、奪人性命的鐵釘……就是最鐵、最不容辯駁的證據!”
“鐵釘?!”趙鐵山一愣,隨即苦笑,“可…可釘子在顱骨裡…深陷腦髓…怎麼取出來?難道…難道真要開顱驗屍?!”他臉色瞬間煞白。開棺驗屍已是驚擾亡魂,若再當眾開顱取釘……不僅是對死者的大不敬,更會徹底坐實村民對王秀娘的偏見,讓她和那繈褓中的嬰兒永世不得翻身!這後果,不堪設想!
“不必開顱。”穆之的聲音沉穩而有力,目光轉向婉兒,“婉兒,你可還記得…《洗冤錄》補遺卷中記載的…‘蒸骨顯痕’之法?”
“蒸骨顯痕?!”婉兒小臉瞬間綻放出光彩,如同撥雲見日,“師兄!你是說…以陳醋烈酒混合為湯,文火蒸煮屍骨,使骨上細微損傷、乃至金屬鏽蝕痕跡,無所遁形?!”
“正是!”穆之點頭,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此法雖古,卻蘊含至理!醋能軟堅,酒能行散,二者相合,蒸煮之下,可令骨上細微裂痕、孔洞、鏽跡,清晰顯現!那鐵釘釘入顱骨,必在骨上留下一個與釘身完全吻合的孔洞!釘身鏽蝕,其鏽跡必會滲透、殘留於孔洞周圍的骨質之中!此乃天工難掩的鐵證!比開顱取釘,更能昭示真相,且不損死者遺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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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蒸骨?!”趙鐵山和孫老麵麵相覷,臉上皆露出驚駭與茫然之色。此法隻在古籍傳說中聽過,從未親眼見過,更彆說操作!而且,蒸煮屍骨……這在民間被視為對死者的大不敬,極易引發恐慌和強烈的抵觸情緒!
“此法…此法當真可行?”趙鐵山聲音發顫,充滿疑慮。
“可行!”婉兒語氣斬釘截鐵,眼中閃爍著醫者追求真相的執著光芒,“我曾在太醫院秘藏的古籍中見過詳細記載!以三年以上陳醋與上等高粱烈酒,按三比一比例混合,文火蒸煮一個時辰以上,骨上傷痕鏽跡,必現無疑!師兄,婉兒願親自操持此術!定要還死者一個公道,還王秀娘一個清白!”
穆之看向婉兒,眼中充滿信任與鼓勵:“好!婉兒,此事交予你!所需器物,立刻命人去辦!務求周全!趙捕頭!”他轉向趙鐵山,眼神銳利,“你親自帶人,去‘請’劉穩婆!就說…本官聽聞她接生技藝精湛,對產後調理頗有心得,有些關於產婦嬰兒調養的問題,需要向她當麵請教!記住,態度要恭敬自然,切莫打草驚蛇!若她問起李二牛之事,隻說案情複雜,尚在調查,切勿透露蒸骨之事!”
“是!卑職明白!定將劉穩婆‘請’來!”趙鐵山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領命而去。
“孫老,”穆之對老仵作道,“煩請協助婉兒,準備蒸骨事宜。所需陳醋、烈酒、大鐵鍋、柴火、以及一處僻靜通風之所如村外義莊),務必齊全妥當!此事關乎重大,不容有失!”
“是…是!老朽…老朽這就去辦!”孫老雖心中忐忑不安,但見穆之態度堅決,婉兒信心十足,也隻能壓下疑慮,連忙應下。
村外義莊·蒸骨驚魂
柳溪村外,荒草叢生處,一座廢棄多年的義莊被臨時征用。殘破的瓦片在暮色中透出陰森的光,腐朽的木門在風中發出“吱呀”的呻吟。義莊大堂內,陰冷潮濕的空氣混合著濃烈的香燭紙錢燃燒後的餘味,更添幾分詭譎。一口巨大的生鐵鍋被架在臨時用磚石壘砌的簡易灶台上。鍋內,深褐色的陳醋與清冽的高粱酒按特定比例混合,散發出刺鼻的酸澀與辛辣氣味,彌漫在死寂的空氣中。
李二牛的屍骸已被小心移至此地,除去衣物,僅剩森森白骨,被小心地安置在鋪著白布的木板上。那空洞的眼窩,仿佛仍在無聲地訴說著冤屈。
婉兒神情肅穆,換上了一身素淨的白色罩衣,長發用布巾緊緊包起。她如同一位即將進行神聖儀式的祭司,眼神專注而堅定。在孫老的協助下,她指揮著幾名強忍著不適的衙役,小心翼翼地將李二牛的顱骨捧起,緩緩放入那翻滾著醋酒混合液的鐵鍋之中。
灶下柴火點燃,橘紅色的火焰舔舐著鍋底。鍋內的醋酒混合液漸漸升溫,翻滾起細密的氣泡,發出“咕嘟咕嘟”的低沉聲響。一股更加濃烈、更加詭異的蒸汽升騰而起——那是混合了酸澀、辛辣、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幽冥的骨肉分離的氣息!這氣味鑽入鼻腔,令人作嘔,更令人心底發寒!
氣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衙役們臉色蒼白,額頭滲出冷汗,強忍著胃裡的翻江倒海,不敢有絲毫鬆懈。阿月、陸羽柔站在稍遠處,神色凝重,屏息靜觀。穆之則負手立於鍋旁,身姿挺拔如鬆,目光如炬,如同定海神針般穩定著人心,緊緊盯著那在翻滾的醋酒中若隱若現的慘白顱骨。
時間在死寂中緩緩流逝。灶火被嚴格控製為文火,鍋內的醋酒保持著微沸的狀態。婉兒手持一根長柄木勺,不時輕輕攪動鍋中的液體,確保顱骨受熱均勻,每一個細微的角落都能被蒸汽熏蒸到。她的動作沉穩而精準,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業與執著。
一個時辰……漫長如同一個世紀。
鍋中的醋酒已蒸發了近半,顏色變得渾濁暗沉。蒸汽繚繞,將整個義莊籠罩在一片朦朧而詭異的氣氛中。
突然!
“師兄!快看!”婉兒低呼一聲,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與一絲顫抖!她手中的木勺指向鍋中顱骨的頂端!
眾人精神一振!立刻屏住呼吸,圍攏上前!
隻見在醋酒蒸汽持續不斷的熏蒸下,李二牛的顱骨顏色已由原來的慘白,逐漸變得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灰白色,骨質的紋理變得異常清晰,如同被水衝刷過千萬年的岩石!而在顱骨頂端,百會穴稍後一點的位置,赫然顯現出一個極其清晰、邊緣異常整齊的——圓形孔洞!那孔洞的直徑,不過比縫衣針略粗一點!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孔洞周圍的骨質,呈現出一種深褐近黑的異常色澤!如同被濃墨浸染,又如同被烈火灼燒過!那是鐵鏽滲透、腐蝕骨質的鐵證!
“釘孔!真的是釘孔!”孫老失聲驚呼,老眼瞪得溜圓,身體因激動和駭然而微微顫抖!他驗屍一生,從未見過如此清晰、如此確鑿的骨上傷痕!
“鏽跡!深褐鏽跡!是鐵釘鏽蝕無疑!”婉兒的聲音帶著憤怒的顫抖,眼中卻閃爍著撥雲見日的亮光,“鐵證!師兄!這是鐵證如山!”
“鐵證如山!”穆之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帶著凜然正氣與洞穿一切虛妄的威嚴!那清晰的釘孔和深褐的鏽跡,如同地獄烙下的印記,無聲地控訴著凶手的殘忍、狡詐與滅絕人性!也如同最鋒利的刀刃,徹底斬斷了纏繞在王秀娘身上的冤屈枷鎖!
“報——!”一名衙役氣喘籲籲、連滾帶爬地衝進陰森的義莊,聲音帶著一絲緊張和如釋重負,“大人!趙捕頭回來了!劉穩婆…帶到!就在義莊外候著!”
穆之眼中寒光一閃,如同出鞘的利劍:“帶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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