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義莊在殘陽血色浸染下,更顯陰森如鬼域。三道刺客的無頭屍身倒在斷壁殘垣間,濃稠的鮮血浸透了枯草與砂石,散發出刺鼻的鐵鏽腥氣,混雜著義莊固有的腐朽木料氣味,凝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死亡味道。軒轅一刀佝僂的背影像一尊古老石像,渾濁的老眼掃過地上的狼藉,如同看幾片被風刮落的枯葉,口中含糊地“嘖”了一聲,緩緩將寒魄古刀歸入那毫不起眼的木鞘。那足以凍結魂魄的幽藍刀光雖已斂去,但其斬出的毀滅與冰寒,已深深烙印在每個目睹者的神魂深處,讓空氣都沉重了幾分。
穆之的指節因極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死死攥著掌中那縷染血的青色錦緞殘片。入手冰涼光滑,確實是上品杭綢貢緞,金線暗繡的卷雲紋繁複華麗,邊緣撕裂處的暗紅血珠尚未完全凝固。他銳利如蒼鷹的目光,穿透殘牆破洞,死死鎖定外麵荒草連天、野塚林立的亂葬崗,眼神深冷得仿佛能將暮色都凍結成冰晶。
“金…金不煥…起死回生?”林遠的聲音乾澀發緊,帶著一種世界觀被衝擊後的茫然顫抖,臉色如同金紙,“大人…這…這絕不可能!卑職親驗屍首!鐵證如山!鬼頭刀劈下,身首異處!血湧如瀑!斷頭台上萬人目睹!這…這是詐屍還是妖法?!”
“非是金不煥。”阿月清冽的聲音如冰泉乍破,瞬間滌蕩開眾人心頭滋生的陰霾與驚疑。她步履沉穩,行至穆之身側,清冷的目光落在那血色布條上,指尖未觸及布麵,卻似有寒流拂過那精致的織紋,“是極精妙的人皮麵具,輔以高深的內息控製與擬聲技巧。此等易容術,絕非江湖泛泛之輩所能為。此人…乃是假扮。”
“假…假扮?!”婉兒倒吸一口冷氣,小手捂住嘴,後怕與釋然交織,“是了是了!金不煥早已伏法!這是有人模仿得惟妙惟肖!連那聲音腔調…那份刻骨怨恨…都學得…學得讓人背脊發涼!”
“不止於模仿。”穆之的聲音低沉而篤定,帶著洞悉迷霧的冷冽,“此人…對金不煥的性情、口癖、神態細節…乃至與孤某的過往恩怨…皆如指掌!絕非臨時起意或道聽途說所能及!其背後…必有深諳內幕者精心布置!甚至…極可能就是…金家餘孽一手策劃的複仇之局!”他聲音陡然轉厲,“林遠!即刻執行!”
“卑職領命!”林遠精神一凜,抱拳應聲。
“立刻封鎖宣縣所有出入通道!四門落閘!水陸封航!全城戒嚴!張貼海捕文書!賞格翻倍!通緝三凶:一、高瘦男子,年約三旬,左眉豎疤張明);二、體胖者,江南口音王富貴);三、鷹鼻瘦高,右手小指缺失李三)!”穆之語速極快,指令如刀,“重點盤查全縣所有醫館藥肆、胭脂水粉鋪!尤其問詢有無異常大量采買膠泥、石蠟、顏料、動物毛發用於易容)者!同時!嚴控所有車馬行、腳店、鏢局、碼頭渡口!查驗近十日所有人員貨物出城記錄!凡形跡可疑、欲速離境者,一律扣留!徹查!”
“是!卑職親自督辦!”林遠領命轉身,點齊人手飛奔而去。
“婉兒!羽柔!”穆之轉向二女,眼神不容置疑,“複勘整座義莊!一寸一寸過篩!目標區域:三人藏匿角落、破窗破牆處、特彆是那冒充者消失的牆洞周邊!搜尋任何可疑遺留物!毛發、皮屑、汗漬殘留布料碎片、人皮麵具殘留膠質或毛發碎末!藥物碎屑!食物殘渣!任何微小痕跡!不得遺漏分毫!”
“遵命!”婉兒與陸羽柔肅容應道,迅速戴上薄皮手套,如同精密儀器般投入對這座恐怖巢穴的二次搜索。
阿月已俯下身,細致檢視那三道被軒轅一刀瞬斬的刺客屍體。她用小銀鑷翻檢刺客的發髻、耳後、衣領袖口、腰帶夾層、指甲縫隙…目光如同探針般掃過每一寸可能藏匿秘密的地方。最終,在其中一名刺客腰帶內側一道極其隱秘的襯布夾縫裡,她的鑷尖觸到一小片冰冷的硬物!小心剝離出來——竟是一枚薄如蟬翼、指甲蓋大小的烏沉玄鐵令牌!令牌正麵,蝕刻著一個仰天怒嘯、獠牙畢露的猙獰狼首!背麵,則是一個陰森森、深入鐵骨的篆體大字——“影”!
“狼影衛死牌!”阿月眸光驟然冰寒如萬載玄冰!她認得此物!這令牌非金非銅,乃是王府特製的精煉隕鐵打造,見牌如見死令,持牌者皆為一次任務、不計生死的亡命之徒!這令牌的出現,幾乎直接將指爪伸向了——晉王李睿!
“晉王府…”穆之從阿月手中接過那枚冰冷刺骨、散發著濃濃不祥氣息的鐵牌,指尖劃過狼首凹凸的紋路,眼中凝聚的殺機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金家!晉王!這一池汙穢渾水之下,隱藏的凶獸已浮出猙獰頭顱!
“師兄!阿月姐姐!有重大發現!”婉兒略帶激動的聲音從義莊深處那個最陰冷的角落傳來——一口腐朽薄皮棺材的陰影裡,她手中捧著一個被丟棄的、半舊的靛藍色粗布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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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裹在眾人目光下迅速攤開!裡麵赫然是幾件揉皺的衣物:一件洗得褪色、領口袖口磨損的青色儒衫與“金不煥”身上所著極其相似,尺寸略小);一件沾滿油膩、散發出汗餿和劣質燒酒味的深褐色粗布短褂極符合“王富貴”身份);一件袖口撕裂、肩部有明顯破損補丁的黑色窄袖勁裝應是“李三”衣物)!更關鍵的是——在這些衣物上,除了濃重的體味和泥土腥氣,婉兒敏銳地捕捉到一股極其混雜、但絕非自然形成的……藥味!
“藥味濃烈混雜!”婉兒湊近衣物細嗅,眉頭緊鎖,如同最高明的醫官辨析氣息,“主調是上等的白及、三七混合成的金瘡藥氣味!非常新鮮!至少近兩日內大量使用過!藥味中還混雜著一股…濃烈到刺鼻的檀香粉末氣息!以及…一種若有若無、帶著獨特腥臊甜膩的…上等麝香味道!這三者雜糅,極其怪異!”
“金瘡藥?檀香?麝香?!”穆之眼神驟然鋒利如刀,寒光直指要害!傷藥!貴重的香料!這絕非尋常村夫或逃亡客商該有的配置!檀香麝香乃王公貴胄廳堂熏香或合藥之物,價值不菲!更關鍵的是…這種特殊的藥香混合氣息…在他的記憶深處猛然被喚醒!那是在金不煥私設、後來被查抄的某處隱秘賭窟密室裡…殘留的、令他印象深刻的異味!
“宣縣所有藥鋪、香料鋪、甚至棺材鋪!”穆之命令如同疾風驟雨,沒有絲毫遲疑,“婉兒所述三物:上等金瘡藥白及、三七為主)、檀香粉末、麝香無論塊或粉)!查近七日內所有大宗、異常購買記錄!尤其注意一次同時購買此三樣者!購買人無論男女老少、衣著如何,必須追查到人!鎖定!”
命令如山,傾瀉而下。都察院緹騎、宣縣三班衙役悉數動如雷霆!火把熊熊燃燒起來,將宣縣的大街小巷照得一片通明,如同白晝。馬蹄聲、奔跑聲、嗬斥聲撕裂了沉寂的夜幕。一張密不透風的搜捕之網,在黑暗與火光交織中,疾速收緊!
兩個多時辰在壓抑焦灼中流逝。
“大人!郡主!急報!”一名緹騎帶著滿身塵煙衝回臨時駐紮的縣衙,單膝跪地,聲音帶著發現獵物的亢奮,“‘德濟堂’藥鋪賬房招供!五天前申時!一名頭戴鬥笠、麵蒙黑巾、聲音粗糲沙啞如破鑼的男子進店!出手驚人!一次性買空了本店所有庫存的上品‘白三七膏’金瘡藥主料)、整斤的‘老山檀香細粉’、以及極其珍貴的半兩‘整麝當門子’極品麝香仁)!價值巨萬!而他付的是——”緹騎聲音因激動而拔高,“兩片!足金打就的——金葉子!”
“金葉子?!”穆之猛地從案後站起!氣勢如出鞘名鋒!
“那蒙麵人形貌?!”阿月的聲音緊隨而至,清冷如冰。
“賬房稱其捂得嚴實,難辨麵容,但其掏金葉子時,右手……缺失的小指斷口清晰可見!!”
缺指!鷹鉤鼻!李三!
“他離開的方向?!”穆之的追問如同重錘敲擊!
“城西…出城…直奔亂葬崗而去!腳步極快!”緹騎語速飛快地回答。
“亂葬崗?!!”穆之眼中怒火與寒意交織,殺意衝霄!燈下黑!這三個狡詐凶徒,在襲擊失敗後,竟敢仍潛伏於這最危險、也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死亡之地?!
“全軍集合!”穆之的聲音如同點燃的火藥桶,炸響在夜空之下,“目標:城西亂葬崗!布下十麵重圍!鳥獸蟲豸皆不得出!林遠!調弓箭手上製高點!遇那‘李三’或疑其同黨者——若執械反抗,即行射殺!不必留手!那‘金不煥’魅影!我要——活口!!”
命令下達!火把彙成長龍!鐵甲錚錚!宣縣壓抑已久的肅殺之氣,終於在濃黑的夜幕與漫山遍野的墳塋之間,繃緊至極限!最終的血戰與獵殺,於死寂之中驟然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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