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詔獄深處,陰冷潮濕的石牆不斷滲出冰冷的水珠,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鐵鏽、黴味和絕望的氣息,如同凝固的沼澤。刑訊房內,唯一的光源是牆角燃燒的火盆,跳躍的火光將牆上懸掛的猙獰刑具投射出扭曲晃動的陰影,也映照著禮部左侍郎鄭垣那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
鄭垣已被剝去象征身份的緋色官袍,隻著一身單薄的灰白囚衣,雙手被冰冷的鐵鏈高高吊在刑架上,雙腳離地,身體懸空。他渾身抖如篩糠,冷汗如同小溪般從額頭淌下,浸透了衣襟,在地麵彙成一小灘水漬。林遠手持蘸了鹽水的皮鞭,眼神冷冽如刀,站在一旁,如同等待獵物的猛獸。穆之端坐於陰影中的太師椅上,阿月靜立其側,清冷的眸光如同寒潭深水,無聲地施加著巨大的壓力,讓整個刑房的氣氛更加窒息。
“鄭垣!”穆之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骨髓的寒意,在死寂的刑房裡回蕩,“暹羅護心丹…是你進獻給太後的?”
“是…是下官…”鄭垣的聲音哆嗦著,幾乎不成調,帶著哭腔。
“丹藥…從何而來?成分…為何?”穆之追問,每一個字都如同冰冷的鐵釘,狠狠釘入鄭垣的心臟。
“是…是下官…托…托相熟的海商…從暹羅國都購得…那海商…信誓旦旦…說是…說是暹羅王室秘傳…能…能強心健體…延年益壽…”鄭垣眼神躲閃,語無倫次,拚命想編織一個看似合理的謊言。
“強心健體?延年益壽?”穆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殘酷的弧度,“婉兒!”
婉兒應聲上前,手中托著一個精致的白玉小瓷瓶,正是從鄭垣府邸密室搜出的、與進獻太後同批次的“護心丹”。她神情專注,動作沉穩,如同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她小心翼翼地將瓶中藥丸倒出幾粒,置於白瓷碟中。朱紅色的藥丸圓潤飽滿,散發著一種奇異的、甜膩的香氣。婉兒取出一套小巧精致的銀質藥碾、藥匙、藥缽,以及數個裝著不同顏色藥液的琉璃瓶。
在眾人凝重的注視下,婉兒屏息凝神。她先用銀藥匙取出一粒丹藥,置於藥缽中,用銀藥碾極其小心地將其碾成細粉。粉末呈現出一種不均勻的色澤,外層是暗紅,內裡卻夾雜著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灰白顆粒。她取少量粉末置於一個乾淨的白瓷碟中,用銀針蘸取一種無色透明的藥液硝酸銀溶液),輕輕滴入粉末中。粉末瞬間溶解,溶液呈現出一種異常的淡黃色!
婉兒秀眉微蹙,又取另一種淡藍色的藥液碘化鉀溶液),滴入黃色溶液中。隻見溶液的顏色驟然變化!由淡黃迅速轉為深紫!如同被潑上了濃墨!
“紫了!深紫色!”林遠瞳孔一縮,低呼出聲!他雖不通藥理,但也知顏色劇變絕非吉兆!
婉兒神色凝重,並未停手。她又取出一小撮同樣的粉末,置於另一個白瓷碟中,加入一種乳白色的渾濁藥液氫氧化鈣懸濁液),用銀匙輕輕攪勻。隨後,她將白瓷碟置於燭火上,小心翼翼地微微加熱。片刻之後,一股極其細微、帶著辛辣刺激氣味的白煙,嫋嫋升起!
“大人!”婉兒的聲音帶著一絲寒意,如同冰珠落玉盤,“此丹…外層確為普通強心草藥粉末混合朱砂!但…其核心底層…摻有極其微量的…‘夷金草’粉末!”
“夷金草?!”穆之眼神驟然銳利如出鞘的刀鋒!寒光爆射!
“正是!”婉兒肯定道,語氣斬釘截鐵,“夷金草!生於南疆瘴癘濕熱之地!其根莖研磨成粉,無色無味,極難察覺!少量服用,初期可致心悸、氣短、眩暈,狀似體虛!若遇寒冷刺激…或…或情緒劇烈波動…則極易誘發…心脈驟然痙攣、繼而停跳!此物…毒性陰狠,發作迅猛,且事後極難查驗!乃宮中明令禁止的劇毒之物!暹羅王室…絕不可能以此等劇毒入藥!”
“鄭垣!”穆之猛地轉向刑架上的鄭垣,聲音如同九幽驚雷炸響,震得整個刑房嗡嗡作響!“你進獻的…根本不是什麼護心丹!而是…裹著糖衣的毒藥!說!為何謀害太後?!受何人指使?!”
鐵證如山!如山崩海嘯!鄭垣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徹底崩潰!他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哀嚎,涕淚橫流,渾身劇烈抽搐:“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下官…下官招!全招!是…是下官鬼迷心竅!下官…下官隻是想…想討好太後!求個…求個晉升的門路!下官…下官真不知道…那丹藥…有毒啊!那海商…那該死的海商騙了…騙了下官啊!下官…下官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啊!”
他哭嚎著,聲嘶力竭,將責任一股腦推給那個“子虛烏有”的海商,咬死自己隻是“受騙上當”、“無心之失”,對丹藥毒性毫不知情,更無謀害太後之心!其狀淒慘,其言悲切,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受騙上當?”穆之冷笑一聲,眼神冰冷刺骨,如同萬載玄冰,“夷金草…乃南疆禁藥!非大奸大惡、手段通天之輩,絕難獲取!更遑論將其混入丹藥,瞞天過海!你區區一個禮部左侍郎…從何處購得?那海商姓甚名誰?行蹤何在?為何偏偏在太後薨逝前半月進獻?範文傑…為何又恰在此時…將你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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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串致命的質問,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鄭垣心上!他臉色慘白如金紙,嘴唇哆嗦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隻是絕望地搖著頭,眼神渙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穆之不再看他。鄭垣…不過是一枚被推出來的、注定要犧牲的棄子!他的認罪…看似合理,實則漏洞百出,不堪一擊!真正的黑手…依舊隱藏在幕後!範文傑…晉王…甚至…更深處!
就在鄭垣在詔獄中哭嚎認罪的同時,另一條至關重要的線索,在都察院深處一間門窗緊閉、燭火通明的秘室內,悄然浮出水麵。
那張從禦河中撈出、被冰冷河水浸透、邊緣焦黑卷曲、幾乎要碎裂的祭天流程單殘頁,被婉兒極其小心地平鋪在一個特製的、盛滿清澈藥水的琉璃托盤上。藥水散發著淡淡的草木清香主要成分為明礬和醋酸)。阿月、陸羽柔、林遠等人屏息凝神,目光緊緊盯著那張承載著巨大秘密的殘頁。
婉兒神情專注,如同最精密的畫師。她取出一根細如發絲的銀針,蘸取另一種特製的顯影藥水主要成分為鞣酸和鐵鹽),如同繡花般,極其輕柔、精準地塗抹在殘頁焦黑模糊的字跡邊緣,尤其是那些被火燒灼、被水浸泡而幾乎湮滅的區域。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室內寂靜無聲,隻有燭火燃燒的輕微劈啪聲。空氣仿佛凝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漸漸地…奇跡發生了!
那些被水浸染、被火燒焦而模糊不清的字跡邊緣,在顯影藥水的浸潤下,如同枯木逢春般,緩緩滲出極其細微、卻清晰可辨的…墨色痕跡!仿佛沉睡的幽靈被喚醒,在紙上留下最後的遺言!
婉兒動作不停,銀針如同靈巧的畫筆,一點點勾勒、填補著殘缺的筆畫。她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眼神卻愈發銳利。終於…在殘頁最下方、原本幾乎完全焦糊、一片漆黑的區域,一行被刻意塗抹、又被水浸火燒而幾乎湮滅的蠅頭小楷…如同穿越了時光的塵埃,緩緩顯現出來!
字跡極小,工整異常,並非流程單正文的館閣體,倒像是…事後添加的、極其隱秘的批注或備忘:
“癸卯年…臘月…十七…”
“癸卯年…臘月十七?!”穆之瞳孔驟然收縮!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他猛地從座椅上站起身,眼中充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一股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
“癸卯年…臘月十七…”阿月清冷的眸光也瞬間凝滯,低聲重複著這個日期,秀眉緊蹙,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精光。
“二十七年前?!”陸羽柔失聲驚呼,桃花眼中滿是驚駭,“二十七年前的冬至祭天…也是臘月十七?!”
“對!”穆之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仿佛在揭開一個塵封的、充滿血腥的潘多拉魔盒,“二十七年前…癸卯年…冬至祭天大典…正是在臘月十七舉行!那一年…祭天大典後第七日…正值壯年、龍體康健的先帝李崇德…竟毫無征兆地…突發‘惡疾’,暴斃於乾清宮!死因…同樣被歸結為‘心疾驟發’!當時…亦是舉國震動!疑雲重重!最終…卻不了了之!”
如同一道無聲的驚雷,在秘室內炸響!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信息震得頭皮發麻,一股源自曆史深處的寒意,瞬間籠罩了每一個人!
二十七年前!癸卯年!臘月十七!冬至祭天!
先帝暴斃!
二十七年後的同一天!冬至祭天!
太後薨逝!同樣“心疾驟發”!
更詭異的是…貼身女官素心溺亡!手中緊攥著記載了二十七年前祭天日期的…燒焦流程單殘頁!
這…絕非巧合!這是跨越了二十七年的、血淋淋的回響!
“二十七年前…臘月十七…冬至祭天之後…乾清宮內…到底…發生了什麼?!”穆之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透秘室的黑暗,仿佛要洞穿那塵封了二十七年的宮闈秘辛!那場被掩蓋的驚天變故的真相,如同一個巨大的、充滿血腥與陰謀的漩渦,在他眼前緩緩展開!
冰窖的寒氣、扼頸的痕跡、夷金草的毒粉、範文傑的嫁禍、鄭垣的頂罪…所有看似雜亂無章的線索,仿佛都被一股無形的、來自曆史深處的力量,牽引著…指向了那深埋在時光塵埃下的…驚天秘密!
女官素心…她拚死保護的…難道不僅僅是這次祭天的秘密…更是…二十七年前那場導致先帝暴斃的驚天變故的真相?!太後的死…與二十七年前先帝的暴斃…難道…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致命的聯係?!這癸卯疑雲…才是解開一切謎團的關鍵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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