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刑訊房內,炭火在鐵盆中熊熊燃燒,橘紅色的火光跳躍著,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尤川崎已被剝去那身象征醫者仁心的青色儒衫,換上了灰暗的囚服。他略顯狼狽,但神色卻保持著一種近乎詭異的平靜,仿佛戴著一張精心雕琢的麵具。隻是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眸深處,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麵,翻湧著難以言喻的驚濤駭浪與…一絲被逼入絕境的瘋狂。
穆之端坐主位,麵沉如水,目光如萬載玄冰,帶著洞穿一切的銳利。阿月靜立其側,清冷的眸光如同兩柄淬了寒冰的利刃,無聲地刺向尤川崎。婉兒和林遠肅立兩旁,如同最忠誠的護衛。
“尤川崎!”穆之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波瀾,卻蘊含著雷霆萬鈞的威壓,“陳墨耳後針孔…殘留戊巴比妥鈉!你回春堂密室…搜出同種藥物!陳墨病曆…清晰記錄你多次對他進行‘深度催眠’!最後一次…就在王哲死後第二天!臘月廿四!你…還有何話說?!”
尤川崎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迎上穆之那仿佛能看透靈魂的目光。他臉上肌肉微微抽動,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努力維持著一種“醫者仁心”的悲憫腔調:“孤大人!尤某…承認…對陳墨…使用了戊巴比妥鈉…也…也進行了催眠!但…尤某…絕非…操控他殺人!更非…偽造記憶!尤某…是在…救他!救他於水火之中啊!”
“救他?”穆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殘酷的弧度,“如何救?”
“陳墨…半年前…遭遇慘烈車禍!頭部重創!昏迷三日!”尤川崎眼中流露出一種刻意為之的痛惜,“醒來後…便…便患上了極其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夜不能寐!噩夢纏身!記憶支離破碎!甚至…出現…可怕的自殘傾向!”他聲音拔高,帶著誇張的悲憫,“他…他總說…看到血海滔天!看到有人被碎屍萬段!看到自己…渾身浴血!他…他分不清…那是地獄的幻影…還是殘酷的現實!他…他活在恐懼的煉獄裡!生不如死!形銷骨立!”
“作為他的主治大夫…尤某…懸壺濟世之心…豈能坐視不理?!”尤川崎聲音帶著一絲哽咽,仿佛在控訴命運的不公,“於是…尤某…殫精竭慮!翻閱古今醫典!結合西醫催眠之術之精粹!苦心鑽研…嘗試…用這‘安神定魄’的催眠之法…引導他…直麵內心最深的恐懼!將那血腥恐怖的‘記憶碎片’…疏導出來!淨化!以期…讓他…掙脫夢魘!重獲新生!”
“所以…你就…幫他‘疏導’出了一個…詳細無比、分毫不差的…殺人記憶?”阿月清冷的聲音響起,如同冰泉擊石,帶著洞穿一切虛妄的銳利,“還…恰好…與一樁真實的凶殺案…嚴絲合縫?!尤大夫…你這‘疏導’之術…未免…太過‘精準’了些?!”
尤川崎身體猛地一顫!臉上的“悲憫”瞬間僵硬!一絲難以掩飾的慌亂如同毒蛇般從他眼底滑過!他嘴唇哆嗦著,強作鎮定:“不…不是的!那…那記憶…是他…他自己…在催眠狀態下…潛意識…流露出來的!尤某…隻是…隻是引導!記錄!絕無…絕無偽造!醫者仁心!天地可鑒!”
“引導?”穆之眼神驟然銳利如出鞘的刀鋒,步步緊逼,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砸在尤川崎的心坎上,“如何引導?!用大劑量的戊巴比妥鈉…強行壓製他的意識…讓他進入深度催眠…意識模糊…記憶混亂…然後…用你精心設計的語言…特定的場景暗示…反複灌輸…將王哲被殺的真實時間、地點、手法、細節…如同烙印般…一點點…植入他破碎的記憶碎片中…讓他…深信不疑…那…就是他自己的…血腥經曆?!”
“不!沒有!絕無此事!”尤川崎失聲尖叫,額頭瞬間布滿豆大的冷汗,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調!
“那你告訴本官!”穆之猛地一拍桌案!聲震屋瓦!眼中寒芒爆射!“王哲…臘月廿三…死於何處?!如何被殺?!屍體…埋在何處?!這些…陳墨在‘被疏導’出的‘記憶’裡…描述得…分毫不差的信息!你是…如何‘恰好’…引導出來的?!難道…你…能未卜先知?!還是…你…根本…就是…殺害王哲的真凶?!用這‘催眠’之術…行那…李代桃僵…金蟬脫殼的毒計?!”
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在尤川崎頭頂!他渾身劇震!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當胸擊中!踉蹌著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他死死盯著穆之,眼中充滿了極度的恐懼與難以置信!嘴唇劇烈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那張精心維持的“醫者”麵具,瞬間碎裂!露出下麵那張因恐懼和陰謀被揭穿而扭曲變形的臉!
“林遠!”穆之厲喝,聲音斬釘截鐵,“搜查尤川崎所有宅邸、產業!尤其是…臘月廿三前後!他的行蹤!接觸之人!經濟往來!重點…查他與王哲…有何關聯!有何仇怨!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鐵證!”
“是!”林遠肅然領命,轉身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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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尤川崎猛地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嘶吼!聲音充滿了絕望的崩潰與歇斯底裡的瘋狂!他雙手死死抓住自己花白的頭發,身體劇烈顫抖,眼中最後一絲偽裝的防線徹底崩塌!如同被逼入絕境的困獸!
“是…是我…殺了王哲!”他嘶聲承認,涕淚橫流,聲音帶著刻骨的怨毒與扭曲的快意,“那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他…他該死!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燃燒著地獄般的瘋狂火焰,開始了最後的、充滿血腥與背叛的自白:
“王哲…他…他是我…同鄉!一起…從窮鄉僻壤…來這京城…闖蕩!妄想…出人頭地!”尤川崎的聲音充滿了怨毒,“我…我懸壺濟世!開了這‘回春堂’!他…他投機鑽營!做了…藥材販子!我…我待他如手足!視他如兄弟!他…他生意周轉不靈…求到我頭上!我…我傾囊相助!甚至…不惜…抵押了祖傳的醫館!借給他…整整三百兩銀子!那可是…我…我半生的積蓄啊!”
“可…可他呢?!”尤川崎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刻骨的恨意與背叛的劇痛,“他…他藥材生意…撞了大運!發了橫財!成了…人模狗樣的富商!卻…卻翻臉不認人!矢口否認那三百兩是借款!反誣…是我…投資入股!隻…隻肯施舍般…分我…三成薄利!這還不算!他…他還到處…散播謠言!敗壞我名聲!說我…醫術不精!用藥狠毒!草菅人命!害得…害得我‘回春堂’…門可羅雀!債主…天天上門逼債!我…我半生清譽!毀於一旦!”
“臘月廿三…晚上…”尤川崎眼中閃爍著殘忍而興奮的光芒,仿佛在回味那血腥的一幕,“他…他又假惺惺地…來我醫館!耀武揚威!炫耀…他新買的豪宅!新納的嬌妾!還…還掏出…五十兩銀子!像打發叫花子一樣…扔在桌上!說是…‘施舍’給我…還債!讓我…滾出京城!彆…彆給他這‘貴人’…丟人現眼!汙了他的名聲!”
“我…我氣瘋了!”尤川崎雙手在空中虛抓,仿佛再次握住了那致命的凶器,臉上肌肉扭曲,露出猙獰的笑容,“我…我趁他轉身…倒茶之機…將…將沾滿高濃度乙醚的紗布…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他…他掙紮了幾下…眼珠暴突…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就…就不動了!像條死狗一樣…癱軟在地!”
“然後…我…我把他…拖到後院…柴房!”尤川崎的聲音帶著一種病態的亢奮,“用…用平時…砍凍肉骨頭的…大砍刀!狠狠…砍下了他的頭!哢嚓!一聲!那聲音…真脆啊!血…噗嗤一下…噴了我一臉!熱乎乎的!腥甜!濺滿了柴房!很快就…凍成了冰碴子!”
“然後…我…我把他…塞進…裝藥材的…大麻袋!放在…運藥材的板車上…蓋上厚厚的柴禾…趁著…夜深人靜…大雪紛飛…推著車…去了…城西亂葬崗!把他…埋在了…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雪…好大啊…鵝毛大雪!很快…就把一切…都蓋住了!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我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天衣無縫…”尤川崎臉上露出扭曲的、得意的笑容,“可…可第二天…臘月廿四…陳墨…那個…被我‘治療’了半年…腦子早就壞掉的廢物…又來了!他…他又開始…胡言亂語…渾身發抖…說…看到血…看到殺人…看到自己被血海淹沒…我…我看著他…那驚恐絕望的眼神…突然…靈光一閃!”
他眼中閃爍著妖異而陰冷的光芒,如同毒蛇吐信:“我…我決定…廢物利用!讓這個…活死人…替我…背下這口黑鍋!我…我給他…注射了…超大劑量的戊巴比妥鈉!讓他…徹底…墜入…無意識的深淵!然後…我…我坐在他身邊…如同…對著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用…最溫柔…最蠱惑…最不容置疑的聲音…將…將王哲被殺的全過程…每一個細節!時間!地點!動作!感受!血的熱度!頭的滾動!雪地的冰冷…如同…最精確的指令…最逼真的劇本…一遍遍…‘輸入’…他…那空白的…混亂的…大腦!”
“我…我告訴他…‘你殺了王哲!用斧頭!在柴房!砍下了他的頭!血噴了你一臉!熱乎乎的!腥甜!然後…你把他埋在亂葬崗槐樹下!雪很大!蓋住了!’我…我反複…重複!加深!烙印!如同…在給一台…損壞的機器…重新編程!直到…他…他在深度昏迷中…都開始…無意識地…抽搐…呻吟…複述…那些…我…我塞給他的…‘記憶’!直到…他…徹底…相信…那…就是…他自己的…罪孽!”
“然後…我…我把他…弄醒…擦掉他嘴角的口水…拍拍他的肩膀…告訴他…‘孩子…彆怕…那隻是…一個…特彆真實的噩夢…回家…好好睡一覺…就…都過去了…’”尤川崎發出癲狂的、如同夜梟啼哭般的慘笑,眼淚鼻涕糊滿了整張臉,“我…我算準了…他…這個腦子壞掉的廢物…遲早…會被那些‘記憶’折磨瘋!遲早…會…被內心的‘罪惡感’壓垮!去…去官府…自首!哈哈哈!完美!天衣無縫!讓一個瘋子…替我頂罪!讓一樁血案…變成…瘋子臆想下的…自首鬨劇!我…我尤川崎…依舊是…懸壺濟世…妙手仁心的…尤大夫!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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癲狂的笑聲在陰冷的刑訊房內回蕩、撞擊,充滿了令人作嘔的邪惡、扭曲的智慧與徹底泯滅的人性!他利用醫學知識,利用人性的弱點,利用法律的漏洞,布下了一個將活人變成記憶囚徒的完美殺局!醫者仁心?早已化為最鋒利的毒刃!
“瘋子…是你!”穆之聲音冰冷如萬載玄冰,帶著洞穿靈魂的審判,“你…才是…被貪婪、背叛和仇恨…徹底吞噬心智…墮入無間地獄的…瘋子!帶走!”
尤川崎被如狼似虎的緹騎拖走了,癲狂的笑聲漸漸消失在走廊深處,如同厲鬼的哀嚎。刑訊房內,死一般的寂靜。炭火劈啪作響,映照著眾人凝重而冰冷的麵容。
“記憶…也能成為…殺人的刀…”婉兒小臉蒼白,聲音帶著一絲後怕的顫抖,望著尤川崎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滿了複雜,“最可怕的…不是刀鋒見血…而是…將靈魂…囚禁在…親手編織的…血色牢籠裡…”
穆之沉默地望著窗外依舊飄落的雪花。風雪可以掩蓋屍體,卻掩蓋不了人心的罪惡。而最深的罪惡,有時並非刀光血影,而是…披著仁術的外衣,行著魔鬼的勾當,將無辜的靈魂,囚禁在親手編織的血色記憶牢籠裡,讓他們背負著不屬於自己的罪孽,在破碎的認知中…永世沉淪。這,或許比死亡本身…更加殘酷,也更加令人膽寒。這“妖醫”尤川崎,便是這人間地獄的…最佳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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