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上京城。
連綿數日的陰雨終於停歇,天空洗練如碧,陽光透過稀薄的雲層灑落,帶著初秋特有的、微涼卻明亮的暖意。然而,籠罩在雪月郡主府上空的沉重氣氛,卻並未因這難得的晴日而消散分毫。
靜雪軒內,藥香依舊濃鬱,混雜著淡淡的血腥與苦澀氣息,無聲地訴說著那場慘烈血戰的餘波。
阿爾忒彌斯的房間,門窗緊閉,光線昏暗。阿阮跪坐在床榻邊的軟墊上,一雙杏眼紅腫未消,如同熟透的桃子。她手中捧著一碗溫熱的參湯,小心翼翼地用銀匙舀起,湊到阿月蒼白的唇邊。
阿爾忒彌斯依舊昏迷不醒,呼吸微弱得如同遊絲,那張清麗絕倫的臉龐在昏暗中顯得更加脆弱易碎。肩背處的傷口雖已由醫官精心處理,敷上了特製的解毒生肌膏藥,但幽藍的毒痕與黑紫色的壞死皮肉仍未完全消退,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寒氣。護心丹的藥力在持續發揮著作用,強行吊住了那微弱的心脈之火,但每一次喂藥,看著小姐毫無反應地吞咽,阿阮的心都如同被針紮般刺痛。她低聲呢喃著,聲音帶著哭腔後的沙啞:“小姐…喝一點…求您了…快點好起來吧…”
隔壁房間,楚墨淵的情況稍有好轉,但依舊不容樂觀。他靠坐在床頭,臉色依舊蒼白如紙,眉宇間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與痛楚。經脈寸斷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醫官剛剛為他施完針,金針封住了幾處暴走的真氣節點,暫時壓製了內息的混亂。他閉目調息,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氣息雖然微弱,卻比三日前平穩了一絲。
林遠依舊昏迷不醒,胸口的繃帶下滲出淡淡的血色。婉兒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小臉憔悴,眼下的烏青清晰可見。她強撐著精神,不時用浸了溫水的細棉布為林遠擦拭額頭的虛汗,又小心地揭開他胸口的紗布查看傷口敷藥的情況,眼中充滿了擔憂與疲憊。旁邊小爐上溫著的藥罐,正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散發出濃重的藥味。
偏廳裡,軒轅一刀佝僂著腰,靠在一張鋪著厚厚軟墊的躺椅上。醫官剛為他肋下的傷口換了藥。傷口深可見骨,邊緣的皮肉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暗紅色,雖然劇毒已被壓製,但愈合緩慢。他渾濁的老眼半眯著,望著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眼神空洞而蒼涼。寒魄刀靜靜地放在他手邊不遠處的矮幾上,刀身裂紋密布,黯淡無光,如同他此刻枯竭的丹田氣海。他試著提聚一絲內力,丹田處卻傳來針紮般的刺痛和令人絕望的空虛感。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從他喉嚨深處溢出,帶著英雄末路的無儘悲涼。
陸羽柔肩頭的傷口已開始結痂,但失血過多和連日來的心力交瘁讓她臉色依舊蒼白。她正低聲與一名醫官交談,詢問著阿月和楚墨淵的詳細情況,桃花眼中難掩憂色。
就在這壓抑的寧靜中,一名身著宮中內侍服飾的宦官在郡主府管家的引領下,步履匆匆地穿過庭院,來到靜雪軒外。
“聖旨到——!穆之穆大人接旨!”宦官尖細的聲音打破了軒內的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剛剛從楚墨淵房間走出的穆之身上。他同樣一身疲憊,左肩的傷口雖已包紮,但動作間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聽到傳喚,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略顯淩亂的衣袍,快步走出靜雪軒,來到院中。
庭院裡,陽光正好。穆之撩袍,對著那手持明黃卷軸的宦官,單膝跪地:“臣孤穆之,恭聆聖諭!”
宦官展開聖旨,朗聲宣讀,聲音在寂靜的庭院中回蕩: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都察院右僉都禦史穆之,忠勇果毅,智謀超群。前番徹查連化城血案,撥亂反正,功在社稷;此番深入樂清山,探查前朝秘辛,破獲影密衛逆謀,搗毀其巢穴,誅殺首惡王景明、顧朝夕等,消弭巨患於未然,其功甚偉!特擢升孤穆之為大理寺卿正三品),仍兼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正四品),自即日起,主掌大理寺,整肅法紀,以彰天威!欽此!”
“臣穆之,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穆之雙手接過那沉甸甸的聖旨,聲音沉穩,但心中卻無太多喜悅。大理寺卿,位高權重,主掌天下刑獄複審,這是皇帝對他能力的極大肯定,也是將一副更重的擔子壓在了他的肩上。他深知,影密衛雖滅,但其背後牽連的勢力、樂清山寶藏的秘密、以及那些隱藏在暗處的餘孽,遠未肅清。這升遷,既是榮耀,亦是責任,更是風暴的中心。
宦官收起儀仗,臉上堆起笑容,對穆之拱手道:“恭喜穆大人!賀喜穆大人!陛下對大人可是寄予厚望啊!另外,陛下口諭:禦林軍大將軍楚墨淵,護駕有功,忠勇無雙,待其傷愈,另有封賞!卿月郡主阿月,巾幗不讓須眉,功勳卓著,待其康複,朕必親加恩賞!陛下還特意叮囑了太醫院院正,務必傾儘全力,救治卿月郡主!不得有誤!”
穆之連忙躬身:“臣代楚將軍、卿月郡主,叩謝陛下天恩!陛下隆恩浩蕩,臣等感激涕零!”
送走宦官,穆之握著那卷明黃的聖旨,站在庭院中,陽光灑在他身上,卻驅不散眉宇間的凝重。他回頭望向靜雪軒那緊閉的門窗,阿月生死未卜,楚墨淵重傷未愈,林遠昏迷,軒轅前輩功力儘廢…這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勝利”,代價何其慘重。大理寺卿的權柄,此刻握在手中,卻感覺沉甸甸的,如同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他深吸一口氣,將聖旨鄭重收起。前路漫漫,風波未息。這大理寺卿的位置,既是新的起點,也意味著更深的漩渦和更重的責任。眼下最重要的,是守護好這些從地獄中掙紮回來的同伴,讓他們活下去,恢複過來。至於那些隱藏在暗處的魑魅魍魎…穆之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銳芒。待塵埃落定,他自會以大理寺卿的身份,將這天下刑獄,化作一張疏而不漏的法網,將一切罪惡,繩之以法!
他轉身,再次走向靜雪軒。那裡,有他必須守護的人,有他未竟的責任。陽光拉長了他的身影,堅定而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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