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上京城，驕陽似火，蟬鳴聒噪。然而，這灼人的暑氣，似乎絲毫未能影響晉王府今日的喧囂與喜慶。朱漆大門洞開，門前車水馬龍，冠蓋雲集。鮮豔的紅綢從高高的門楣垂落，一路延伸至府內深處，如同流淌的火焰。門楣之上，碩大的“囍”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兩側懸掛著金粉書寫的對聯，字字珠璣，儘顯皇家氣派。
府內更是張燈結彩，處處披紅掛綠。回廊下，庭院中，擺滿了盛開的牡丹、芍藥，姹紫嫣紅，爭奇鬥豔，濃鬱的香氣混合著酒香、脂粉香，在空氣中彌漫。絲竹管弦之聲悠揚悅耳，伴隨著賓客們此起彼伏的恭賀聲、談笑聲，彙成一片繁華鼎沸的聲浪。
今日，是晉王李睿納側妃的大喜之日。而這位側妃，正是前吏部尚書上官止的掌上明珠——上官韻。
消息傳來時，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巨石，在上京城掀起了不小的波瀾。上官止，這位曾因卷入燈海聽雷案而被貶謫出京、沉寂三年的前吏部天官，竟在皇後娘娘的斡旋與晉王李睿的“孝心感召”下，得以重返朝堂！雖未官複原職，卻出任了吏部左侍郎的要職，頂替了因換囚案而被廢黜的金庸群的位置！吏部，掌管天下官員銓選考課，乃六部之首，其左侍郎之位，更是實權在握！上官止的複起，無疑宣告著皇後與晉王一係勢力的強勢回歸！
而更令人側目的，是上官雲韻入晉王府為側妃！這樁婚事，明麵上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皇後與晉王為籠絡上官止、穩固其朝堂根基所下的一步重棋！以側妃之位，換取一位手握實權的吏部重臣的傾力支持，這筆買賣，對晉王而言，穩賺不賠！
穆之作為大理寺卿，位列九卿，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他一身玄色暗金紋常服，身姿挺拔，麵容沉靜，在喧囂的人群中顯得格外內斂。他身邊，楚墨淵一身禦林軍製式常服，雖未佩刀，但身形如鬆，眼神銳利如鷹，周身散發著無形的威壓，讓靠近的賓客都不自覺地收斂了幾分。婉兒則穿著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襦裙，清麗脫俗，安靜地跟在穆之身側，清亮的眸子不動聲色地掃視著周圍。
“孤大人！楚將軍！久違了！”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來。隻見新任吏部左侍郎上官止，攜夫人款步而來。上官止年約五旬，麵容清臒，鬢角微霜，一身深紫色繡雲紋錦袍，氣度儒雅沉穩，眼神卻深邃如潭，帶著久經宦海沉浮的滄桑與精明。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拱手向穆之和楚墨淵見禮。其夫人則是一身端莊的絳紫色誥命服，麵帶微笑，舉止得體，隻是眼底深處，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憂慮。
“上官大人！恭喜恭喜！令嬡今日大喜，真是天作之合！”穆之拱手還禮，臉上帶著官場慣有的客套笑容，語氣真摯。楚墨淵也微微頷首致意。
“多謝穆大人！楚將軍！”上官止笑容滿麵，目光在穆之和楚墨淵臉上掃過，帶著一絲深意，“老夫能重返京師，全賴陛下天恩浩蕩，皇後娘娘與晉王殿下垂憐。小女能侍奉晉王殿下左右，亦是她的福分。”他話語謙遜，但字裡行間，卻透著一股重掌權柄的意氣風發。
寒暄幾句後，上官止便去招呼其他賓客。穆之看著上官止夫婦離去的背影，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上官止的複起，無疑打破了朝堂原有的微妙平衡。吏部這個要害部門落入皇後與晉王之手，對太子、武王，乃至對穆之這個立場微妙的大理寺卿而言，都不是什麼好消息。而上官雲珠嫁入晉王府，更是將上官家牢牢綁在了晉王的戰車上。
“婉兒，”穆之低聲對身邊的婉兒道，“留意上官止夫婦的神色，尤其是上官夫人。”
婉兒微微點頭，清亮的眸子中閃過一絲了然。她注意到上官夫人方才雖然笑容得體，但眼神深處那一閃而過的憂慮，絕非作偽。女兒嫁入王府為側妃，看似風光無限，但其中甘苦，恐怕隻有當事人自己知曉。
吉時將至，鼓樂齊鳴，儀仗開道。晉王李睿身著大紅蟒袍，頭戴金冠，在一眾王府侍衛和太監宮女的簇擁下，意氣風發地出現在正廳前。他麵容俊朗，氣度雍容，臉上帶著誌得意滿的笑容，頻頻向四周賓客拱手致意，舉手投足間儘顯皇家威儀。
“晉王殿下到——！”司禮太監尖細的聲音響徹全場。
賓客們紛紛躬身行禮，恭賀之聲如潮水般湧來。李睿笑容滿麵，目光掃過人群，在穆之和楚墨淵身上微微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芒，隨即又移開。
緊接著，新娘子上官雲珠在喜娘的攙扶下，緩緩步入正廳。她身著繁複華麗的大紅嫁衣，頭戴鑲嵌著明珠寶石的鳳冠，珠簾垂落，遮住了麵容。但透過那朦朧的珠簾，依稀可見其窈窕的身姿和端莊的儀態。她步履沉穩，不疾不徐，每一步都透著大家閨秀的教養與氣度。
“新娘子到——！”
喧鬨的場麵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抹耀眼的紅色身影上。穆之的目光也落在上官雲珠身上。這位上官家的小姐，他雖未曾深交，但也聽聞其才名與美貌。如今，她如同一件精致的禮物，被家族獻上權力的祭壇，成為這場政治聯姻的紐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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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天地，拜高堂皇後娘娘親臨，端坐主位，雍容華貴，麵帶微笑），夫妻對拜。繁瑣而莊重的儀式在司禮太監的高聲唱和中，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每一次叩拜，都引來賓客們陣陣的喝彩與掌聲。
穆之的目光，卻並未完全停留在那對新人身上。他的視線，如同最精密的探針，不動聲色地掃過全場。
他看到，太子李顯坐在上首，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舉杯向晉王祝賀，但眼底深處，卻是一片冰寒的陰鬱。吏部這個要害位置被晉王收入囊中，對他這位儲君而言，無疑是極大的威脅。
他看到，武王李炎坐在另一側，自顧自地飲酒，臉上帶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似乎對眼前的熱鬨毫不在意。但穆之注意到，他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有些發白。
他看到，楚墨淵站在自己身側稍後一步的位置，身形筆挺如標槍，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四周，尤其是靠近主位和晉王的方向，全身肌肉微微繃緊，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顯然，這位禦林軍大將軍，即使在如此喜慶的場合，也未曾放鬆一絲警惕。
他還看到，婉兒站在自己身後，清亮的眸子如同最清澈的湖水，倒映著眼前的一切。她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新娘子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亦或是…同為女子的…某種共鳴？
“禮成——！送入洞房——！”司禮太監的尖細嗓音，將儀式推向高潮。
賓客們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與掌聲。晉王李睿滿麵紅光，牽起上官雲珠的手隔著紅綢），在眾人的簇擁下，緩緩走向後宅洞房。上官雲珠的身影，在鮮豔的嫁衣和耀眼的珠冠映襯下，顯得格外單薄。她微微低著頭，珠簾輕晃，看不清表情，隻有那挺直的脊背，透著一股無聲的倔強。
穆之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灼熱感。他看著那對新人消失在回廊深處，心中卻無半分喜慶之意。
紅妝為刃，美人作棋。
這盛大奢華的婚禮，不過是權力棋盤上，又一顆棋子落下的聲響。
上官止的複起，上官雲珠的聯姻，如同兩塊巨石投入深潭，必將激起更大的波瀾。
皇後與晉王的勢力，如同藤蔓般瘋狂滋長，纏繞著朝堂的每一根支柱。
太子、武王的危機感與敵意，隻會愈發濃烈。
而這場看似風光的婚禮背後，那個被珠簾遮住麵容的新娘，她的命運，又將如何？
穆之放下酒杯，目光掃過觥籌交錯、笑語喧嘩的賓客，掃過金碧輝煌、張燈結彩的晉王府，最後落在楚墨淵那依舊警惕的側臉上。
這繁華鼎沸的晉王府，此刻在他眼中，卻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表麵歌舞升平，內裡暗流洶湧，殺機四伏。長樂宮的餘燼尚未冷透，汴河碼頭的暗影猶在徘徊，而新的風暴，似乎已在這紅綢與喜樂聲中，悄然醞釀。
“楚將軍，”穆之低聲對楚墨淵道，“此地不宜久留。稍後，我們便告辭吧。”
楚墨淵微微頷首，眼神依舊銳利如刀，掃過喧囂的人群，沉聲道：“大人放心，末將明白。”
婉兒站在一旁，看著穆之凝重的側臉，又望了一眼新人消失的回廊深處，輕輕歎了口氣。那聲歎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無聲息，卻帶著一絲沉重的漣漪，消散在鼎沸的喜樂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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