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茶樓後,檀玉又在街上逛了逛。
他站在一個珠寶攤子前,隨手挑挑選選。
至於那個原本偷偷摸摸跟在他身後的小廝,已經不知何時不見了蹤跡。
攤主見他穿的不錯,一看就是個有閒錢的主,臉上堆滿笑容。
“小公子,您好眼光!您手中這串珠子可以隨意刻名字,送人還是送自己都是好東西,隻要五十文,要不要買一串玩玩?”
……刻名字?
檀玉低頭,看著自己掌心那黑線串起的銀珠手繩,不知為何腦海裡頓時浮現出兩個字。
“刻吧。”
他將手繩放下,又數出五十文遞到攤主手中。
攤主沒想到今日開張居然這麼順利,連忙喜笑顏開接過,“好嘞,您稍坐,我現在就給您刻,麻煩您將名字寫下來告訴我。”
檀玉取了毛筆,在一塊被反複擦拭過的小竹板上落下兩個字。
“奉雪……”
攤主眼底露出疑惑,“小公子,刻字不刻姓?”
檀玉搖了搖頭:“不刻,就這樣。”
今日聽戲喝茶的錢是對方請的,那間茶樓的消費不低,光是一盤瓜子都要收五百文,更不要說還有包廂的錢和茶錢。
如果下次有緣再見的話,就把這個當作回禮送出去,順帶可以問問那個公子姓什麼。
如果沒有這個緣分,檀玉便將它留下來自己做個紀念。
畢竟這是爹娘死後,第一次有人真正關心他。
檀玉能看出對方的用心良苦。
尤其是茶樓演的那一出戲,出了門一打聽才知道,原本今日這出戲要唱的是《四郎探母》,結果不知道為什麼臨時改成了《鍘美案》。
檀玉心下其實有些感動,他從始至終都沒有覺得那位舉止透著尊貴的奉雪公子這麼做是對他圖謀不軌。
他現在有什麼可值得圖謀的?
一個小小的獵戶之子,孤身處在偌大的京城裡謹小慎微的活著。
檀玉隻是想好好生活而已。
可為什麼命運偏偏要這麼戲弄他,讓他年紀輕輕失去爹娘還不夠,還要讓他成為王侯權貴高升路上的踏腳石才甘心嗎?
檀玉仰頭看著安遠侯府高大的門楣,瞬間生出一種被壓迫的窒息感。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他脾氣是好,性子是軟。
甚至多數時候,檀玉在外人眼中是怯懦的、不安的,但並不代表他天生就是逆來順受的軟柿子。
檀玉緊緊攥著拳頭,指甲將手心扣出紅印,第一次對虛無縹緲的上天生出幾分怒火。
想質問,又得不到答案。
生氣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檀玉的困境,終究要他自己解決。
推開門,原以為自己的屋子應該空蕩蕩沒有一人,沒想到沈兆黑著臉坐在裡麵。
他看見門外的檀玉,唰一下站起來。
“你去哪裡了?”
沈兆擰著眉,開口就是質問:“走這麼長時間為什麼不說一聲?知不知道我足足等你等了三個時辰。”
安遠侯府的大公子什麼時候做過等人的事,一等還是三個時辰,派去跟著檀玉的奴才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以至於檀玉音訊全無。
檀玉表情很淡,走進來也沒有喚他,直接在椅子上一屁股坐下。
“才三個時辰?很久嗎?”
檀玉端起茶杯,那雙向來柔軟清澈的眸子帶著諷刺的笑意。
“沈公子真是貴人多忘事,是不是忘了你每次去喝花酒都是成宿成宿的玩。”
沈兆麵色一白,“你彆誤會!我隻是去喝酒,沒有玩過那些花裡胡哨的東西。”
他之所以厭惡斷袖,就是因為很大程度上通過朋友的口,知曉斷袖的那事行起來很臟。
沈兆自視甚高,普通的斷袖都看不上,煙花之地的妓子他更是不會碰一下!
“我沒問你這個,這對我也不重要。”
“你自己不愛睡覺也就罷了……偏偏侯府的規矩是新婚夫君不回家,我就不能上床合眼。”
檀玉盯著他,“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不回來,你母親派來的嬤嬤每隔半個時辰就要推醒我。”
“我第二天還要去前廳奉茶,怎麼不問問我這幾日的晚上等了你多久?”
他們成婚的時間很短,短到隻有三四日。
但這三四日,檀玉等的時間卻很長,長到他現在提起仍然忍不住心生怨懟。
話音剛落,沈兆的眉頭就皺起來,“侯府哪裡來的這種規矩,我怎麼不知道?”
忽然間,他腦海裡閃過什麼——
沈兆想起來,自己還未成親前,他母親就不止一次勸過讓他納妾,亦或者收了她身邊的丫鬟做通房,好留下個一兒半女。
但那時候他全想著怎麼跟父親據理力爭不娶男人為妻,暫時沒有這個心思,甚至還因為不耐煩吼了嘮叨的母親。
興許就是因為這個,他母親才對檀玉如此刁難……
看清檀玉臉上那幾分微不可察的委屈與惱怒,沈兆頓時氣勢全無。
他啞口無言,嘴唇翕張,好半晌才擠出一句:“我……我不知道她那麼對你,我那時隻是不想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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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玉盯著他,忽然笑了一下。
“不知道。沈公子,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呢?”
檀玉語氣很輕,輕到讓人以為他要說什麼軟話,沒想到開口就是:“我曾經以為你在這個府裡有一定的話語權,沒想到你連自己院子裡都這點事都不清楚。”
沈兆皺眉,剛想解釋。
下一秒就見檀玉目光黯淡,擰著眉低聲喃喃了句:“這樣的情況,我還怎麼順利和離……”
沈兆的臉登時就黑了。
他生了一張好臉,此刻的麵容卻有幾分難看的扭曲,咬牙切齒道:“夠了。”
“我今天一整日都在想著怎麼哄你高興,你倒好,張口就是怎麼和我和離的事?”
沈兆十分不解。
他能看出檀玉在和自己宣泄情緒。
可他身為堂堂安遠侯長子、備受器重的朝廷命官,像個小媳婦一樣,為一個成婚才四日的男妻做出這麼大的讓步,甚至不惜為檀玉忤逆了待他無比寵溺的母親
——這還不夠嗎?
沈兆本就心情不好,眼下更是怒火中燒。
他今早在禦書房覲見,結果被禦史台那幾個瘋狗彈劾私下作風不良,陛下當著好幾個臣子的麵訓斥了他,還罰了他半年俸祿。
結果好不容易回家,掛上笑臉,還要麵對檀玉的質問。
“母親做的錯事我今早就已經說過她,她以後不會再刁難你,我也不會再夜不歸宿,這還不夠嗎?”
沈兆歎了聲:“檀玉,你到底還在鬨什麼呢?”
半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
他們明明在同個院子裡,抬頭不見低頭見,說過的話加起來都沒有十句。
寂靜的飯桌上。
安遠侯那雙鷹隼一樣的眼睛冷冷看向檀玉,啪地一聲放下筷子。
“你這孩子,半個月過去,難道還在同兆兒鬨脾氣?”
在安遠侯看來,他已經對這個恩人的孩子仁至義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