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2030年，暴雨如注】
龍華市的七月，總是被突如其來的暴雨劈頭蓋臉地砸中。2030年7月17日傍晚六點，天空像是被戳破了一個巨大的窟窿，豆大的雨點混合著狂風，以近乎垂直的角度砸向地麵，在柏油馬路上濺起半人高的水花。
李明騎著他那輛破舊的電動三輪車，在車流中艱難地穿梭。車頭的防雨棚早就被前幾天的一場大風刮壞了，此刻隻能任由暴雨澆在他的頭上、臉上。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快遞工作服，此刻已經完全濕透，布料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略顯單薄但因常年搬運包裹而結實的肩膀。褲腿卷到膝蓋，露出的小腿上沾滿了泥點，那雙廉價的運動鞋裡早已灌滿了雨水，每踩一下踏板，都能聽到“咕嘰咕嘰”的水聲。
“媽的，這鬼天氣！”李明低聲咒罵了一句，伸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卻連帶著把額前濕漉漉的頭發也捋到了後麵。他懷裡緊緊揣著一個用防水布裹了三層的快遞包裹，那是今天最後一票加急件，收件人催得很急，揚言要是晚了就給差評。
對於李明來說，差評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這個月的全勤獎泡湯，意味著可能被站點罰款，意味著他又要多送幾十單才能補上這個窟窿。三十歲的他，早已過了憤世嫉俗的年紀，生活的重壓讓他學會了把所有的情緒都咽進肚子裡，隻剩下麻木的奔波和對“差評”兩個字本能的恐懼。
電動車在一個積水嚴重的路口被迫停下，前輪幾乎要淹沒在渾濁的積水中。李明看著前方紅燈閃爍，又低頭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眉頭皺得更緊了。還有二十分鐘就到派送截止時間了，可這條路堵得水泄不通。
他下意識地踢了踢腳下的積水，濺起的水花打在褲腿上，又添了幾分涼意。透過雨幕，他看到路邊一家裝修豪華的咖啡館，裡麵暖黃色的燈光透過玻璃窗透出來，映照著裡麵悠閒喝咖啡的人們。那一刻，一種強烈的疲憊和不甘像潮水般湧上心頭。
他每天要送兩百多個包裹，從清晨到深夜，騎著這輛電動車穿梭在龍華市的大街小巷。爬過數不清的樓梯，敲過無數扇門，聽過各種語氣的“謝謝”，也挨過不少抱怨和白眼。手指因為長期握車把和撕扯膠帶，指關節已經有些僵硬變形，每逢陰雨天就隱隱作痛。
車子終於緩緩移動起來，李明猛地擰動電門，電動車“嗡”地一聲衝出積水區，濺起一片水花。他想起高中時的自己。
那時候，他其實挺聰明的。高一的數學老師曾當著全班的麵說：“李明這腦子，靈活得很，要是肯下功夫，考個好大學絕對沒問題。”那時候的他，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陽光灑在課本上，老師的聲音像催眠曲。可他的心思，早就飛到了校外那家煙霧繚繞的網吧裡。
《星際爭霸》、《魔獸世界》……那些虛擬世界裡的廝殺和榮耀，遠比枯燥的函數和單詞更有吸引力。他開始逃課，開始熬夜打遊戲，作業本上永遠是一片空白。父母的嘮叨、老師的失望，都沒能拉回那個沉迷在虛擬世界裡的少年。高三沒讀完，他就索性輟學，跟著老鄉來到龍華市，成了一名快遞員。
“如果當年沒逃課去上網吧……”
這個念頭像一顆深埋在心底的種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在某個疲憊的瞬間破土而出，帶著尖銳的刺痛。他看著車輪碾過積水，水麵上倒映出一個模糊的、疲憊的身影——那是他自己。頭發淩亂，眼神黯淡，臉上刻滿了與年齡不太相符的風霜。
“連給女朋友買件像樣禮物都沒錢……”他又想起了小雅，那個陪了他幾年、最終因為看不到未來而離開的女孩。分手時，她紅著眼睛說：“李明，我不是嫌你窮，我是怕你一輩子都這樣，連一點改變的希望都沒有。”
希望？他的希望在哪裡？
電動車終於停在了收件人所在的高檔小區門口。李明顧不上擦臉上的雨水，抱著包裹衝進小區，一路小跑著爬上六樓。敲響房門時，他已經氣喘籲籲，渾身濕透，活像一隻落湯雞。
開門的是一位穿著絲綢睡裙的女士，看到他這副模樣，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語氣帶著明顯的嫌棄：“怎麼才來？不是說了加急嗎？你看你這一身水，彆把我地板弄臟了！”
李明強忍著心頭的委屈，把包裹遞過去：“對不起，路上堵車，雨太大了……您簽收一下吧。”
女士不耐煩地簽了字，“砰”地一聲關上了門，仿佛生怕他身上的水汽玷汙了她的世界。
李明站在門口，聽著門內傳來的抱怨聲，默默地轉過身，一步一步走下樓梯。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砸在冰冷的台階上，也砸在他早已麻木的心上。
他不知道，就在他拖著疲憊的身軀離開這個小區時，千裡之外，2020年的某個夏日午後，一個穿著藍白校服的少年，正坐在龍華市第一中學的教室裡，茫然地看著窗外。而一個來自十年後的信封，正靜靜地躺在那個少年的課桌抽屜裡，等待著改變他一生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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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2020年，蟬鳴聒噪】
2020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更加炎熱。龍華市第一中學的教室裡，吊扇有氣無力地旋轉著，揚起的風帶著一股悶熱的氣息。午後第一節課，數學老師在講台上滔滔不絕地講解著函數圖像，粉筆末簌簌落下，與窗外無休止的蟬鳴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典型的高中夏日圖景。
李明趴在桌子上，下巴抵著胳膊，眼神空洞地望著黑板。老師講的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的心思，早就飛到了放學後要和同桌一起去網吧開黑的《英雄聯盟》上。昨天那場團戰他輸得憋屈，今天一定要找回場子。
他今年高一，正是精力旺盛、對遊戲充滿狂熱的年紀。課堂對他來說，是束縛自由的牢籠；課本，是枯燥乏味的廢紙。他覺得自己腦子挺好用的，隻是沒用到“正途”上——這個“正途”，在他看來，就是那些無聊的公式和單詞。
下課鈴聲一響，數學老師剛走出教室，李明就像彈簧一樣彈了起來，迫不及待地想去廁所抽根煙，然後和同桌彙合。他剛站起來，手習慣性地往課桌抽屜裡一摸，想拿出手機看看時間，卻摸到了一個硬硬的、陌生的東西。
不是手機。
他疑惑地皺起眉頭，彎腰從抽屜裡掏出那個東西。
那是一個白色的信封，上麵沒有郵票，也沒有寄信人地址，隻有收信人一欄用黑色的水筆寫著“高一七）班李明收”。字跡有些潦草，卻帶著一種奇怪的力道，仿佛寫字的人當時情緒非常激動。
“誰啊？搞什麼神秘？”李明嘟囔了一句，左右看了看，同學們都在忙著收拾東西或者聊天，沒人注意到他。他好奇心起，拆開了信封。
裡麵隻有一張白色的信紙，上麵同樣是那種潦草卻有力的字跡，洋洋灑灑寫滿了整張紙。
“李明，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希望你能放下手裡的遊戲手柄，或者關掉你偷偷藏在課桌裡的手機，認認真真把這封信讀完。”
李明挑了挑眉，覺得這開頭有點莫名其妙。
“我是十年後的你，2030年的李明。現在是2030年7月17日，外麵下著傾盆大雨，我剛給一個客戶送完快遞，渾身濕透，像個落湯雞一樣站在人家門口，被人家嫌棄。”
“快遞？”李明愣了一下，心裡隱隱有些奇怪。
“對，你沒看錯，我是一名快遞員。每天騎著一輛破電動車，在龍華市的大街小巷裡穿梭，送兩百多個包裹，爬無數層樓梯。我的手指因為長期握車把和撕膠帶，關節已經開始僵硬變形，每逢陰雨天就疼得厲害。我的鞋子裡永遠灌著雨水和汗水，我的衣服從來沒有真正乾爽過。”
信紙上的文字仿佛帶著畫麵感，李明仿佛看到了一個在風雨中奔波的身影。
“你還記得高一數學老師說過的話嗎？他說你腦子靈活，隻要肯學就能考上好大學。那時候的你，是不是覺得這話特沒勁，特囉嗦？你是不是覺得，遊戲裡的英雄才是真本事，課堂上的知識都是廢物？”
李明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這話，確實是他當時的想法。
“我告訴你，十年後的我，每天都在後悔！後悔當年為什麼要逃課去上網吧！後悔為什麼要把時間浪費在虛擬世界裡！後悔為什麼沒有聽老師的話，沒有好好讀書！”
“你知道送快遞有多辛苦嗎？不是你想象中騎著車兜風那麼簡單。冬天寒風刺骨，夏天烈日暴曬，下雨天更是地獄。你要麵對各種客戶，有的通情達理，有的卻雞蛋裡挑骨頭。今天我送一個件，就因為晚了幾分鐘，被客戶堵在門口罵了十分鐘，最後還可能給我差評。差評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我這個月又白乾了幾天！”
“你知道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的感覺嗎？你知道看著喜歡的女孩因為你沒錢、沒前途而離開你時的滋味嗎？我告訴你，那滋味比遊戲裡被人虐泉還要難受一百倍！我連給她買一件像樣的生日禮物都沒錢，隻能眼睜睜看著她投入彆人的懷抱，那個男人，也許還不如你聰明，但他有學曆，有穩定的工作，有未來！”
“李明！你聽好了！”
信紙上的這幾個字被寫得格外用力，幾乎要劃破紙張，後麵還跟著三個重重的感歎號。
“彆再打遊戲了！彆再逃課了！彆再覺得時間還多了！現在不努力，未來你就會像我一樣，在社會的底層摸爬滾打，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你以為遊戲裡的等級和裝備很重要？我告訴你，高考的分數，大學的文憑，才是你未來能抓住的最實在的‘裝備’！”
“把你抽屜裡藏的漫畫書扔了！把你手機裡的遊戲卸載了！把數學卷子拿出來好好做一遍！你不是腦子笨，你是懶！你是放縱自己！我知道這很難，但是你必須逼自己一把！”
“想想你的父母，他們還在老家辛苦種地，你就想這樣一輩子讓他們為你操心嗎？想想你的未來，你真的想一輩子送快遞，看彆人的臉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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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我知道這封信很荒謬，像是天方夜譚。但我以十年後的你的名義發誓，這一切都是真的！這是我用十年的血淚換來的教訓！如果你不想重蹈我的覆轍，就從現在開始，做出改變！”
“現在是2020年9月1日，距離高考還有不到三年時間。一切都還來得及！聽我的，放下遊戲，拿起課本！求你了！”
信的末尾，是一片墨跡暈染的痕跡，像是有水滴落在上麵，暈開了紙張的纖維。
李明拿著信紙的手，不知不覺間已經開始顫抖。他的心臟狂跳不止，仿佛要衝破胸腔。教室裡的蟬鳴聲還在繼續，吊扇依舊旋轉，但他卻覺得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隻剩下信紙上那些滾燙的文字，像一把把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