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xx年，秋夜。距離“現實蟲洞係統——雲天3號”敲開人類文明新大門的那一天，已經過去了三十五天。
葉可東盯著電腦屏幕上跳動的分子結構模型，眼皮像墜了鉛塊，大腦卻異常清醒。燒杯裡的紫色試劑還在緩慢沉降，折射著書桌上冷白的燈光，形成一道扭曲的光帶——這是他為了驗證“超分子自組裝在蟲洞能量場中的穩定性”而設計的實驗，已經連續三天卡在了關鍵的結晶步驟。
他揉了揉太陽穴，指尖觸到皮膚時，能感覺到輕微的發燙。生物鐘早已亂成一團，慶功宴後父母帶著他們四兄妹去阿爾卑斯山休整了一周，回來後他就徹底陷入了這種晝夜顛倒的狀態。窗外的月光透過智能調光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一塊菱形的光斑，像極了實驗室裡那塊被父親反複叮囑“絕對不能碰”的α核心晶體。
需要去取點分析試劑。葉可東起身時，椅子腿在靜音地板上滑出一道幾不可聞的輕響。他記得儲物間的第三排貨架上，還放著一瓶上周剛提純的二苯基乙二酮，那種穩定的芳香族化合物或許能讓樣本結晶更順利。
彆墅裡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智能家居係統將夜間能耗調到了最低，走廊的感應燈隻在他腳步靠近時才亮起幽藍的微光，像踩在一串會呼吸的星子上。葉可東的腳步很輕，他知道父母的臥室在走廊儘頭，林月瞳的睡眠很淺，而父親最近似乎總在熬夜修改雲天3號的民用化適配方案。
經過儲物間時，他的腳步頓住了。
門縫裡透出的不是儲物間慣常的黑暗。一道微弱卻穩定的白光從金屬門與地麵的縫隙間滲出來，像一條潛伏的蛇。更奇怪的是聲音——不是儲物間裡舊紙箱摩擦的窸窣聲，而是一種極其輕微的、規律的“哢噠”聲，像是金屬在互相咬合，又像是精密儀器在調試時的輕響。
葉可東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他對聲音的敏感或許不如對物質成分的直覺，但這種環境裡的異常響動，足以讓任何一個清醒的人警覺。他放輕呼吸，貼著冰冷的門板站定，眼睛湊近那條不到一厘米寬的縫隙。
視線穿過昏暗的走廊光，撞進儲物間裡的景象。
儲物間中央的操作台被臨時接了電源，一盞便攜無影燈懸在半空，光束精準地打在一個銀色金屬盒上。盒子的表麵蝕刻著複雜的紋路，葉可東一眼就認出來——那是父親實驗室的特級保密容器，上周他還幫父親清洗過外壁的指紋殘留，對盒蓋上那個微小的“α”標記印象深刻。
而站在操作台前的那個身影……
葉可東的瞳孔猛地收縮。
身高、肩寬、微駝的背脊弧度，甚至連左側脖頸處那顆淡褐色的痣，都和父親葉雲天一模一樣。男人正微微低著頭，專注地用一把細長的鑷子夾取什麼，側臉的輪廓在燈光下顯得異常清晰——那是他看了十八年的輪廓，從蹣跚學步時抓住的那隻寬厚手掌，到中學時在實驗室裡耐心講解公式的側臉，早已刻進記憶最深處。
但有哪裡不對。
男人穿著一身從未見過的純黑緊身衣，布料緊貼著身體，勾勒出肌肉的線條，和父親平日裡偏愛穿的寬鬆實驗服截然不同。更讓葉可東脊背發涼的是他的動作——父親拿取精密儀器時，手指總會習慣性地先在掌心搓兩下，仿佛要擦掉不存在的灰塵，眼神裡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專注，像是在對待有生命的個體。
而眼前的男人，手指穩定得像機械臂，鑷子夾著的那塊菱形晶體被穩穩地從金屬盒裡取出時，沒有一絲晃動。那晶體在燈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澤，正是葉可東剛才聯想到的α核心——父親說過，這是雲天3號用來錨定空間坐標的“心臟”，一旦偏離預設軌跡，整個蟲洞係統都會陷入紊亂。
男人的眼神裡沒有絲毫溫度。那是一種純粹的、剝離了所有情感的專注，像手術刀精準地對準病灶，隻有目標，沒有多餘的情緒。葉可東甚至能看到他睫毛在眼瞼下投下的陰影，硬得像兩片金屬薄片。
這不是父親。
這個念頭像冰錐一樣紮進葉可東的大腦，讓他瞬間屏住了呼吸。他死死地盯著門縫裡的景象，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的轟鳴，幾乎要蓋過儲物間裡的金屬摩擦聲。
男人將菱形晶體小心地放進掌心，然後揣進緊身衣內側的口袋。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做完這一切，他似乎微微鬆了口氣，轉過身，準備離開。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葉可東的目光捕捉到了一個細節——男人的後頸處，有一圈極其微弱的淡藍色光暈正在悄然亮起。那光暈呈環形，邊緣帶著細碎的能量漣漪，像極了……像極了雲天3號啟動時，蟲洞入口邊緣的能量場特征。
葉可東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在實驗室見過無數次這種光暈。父親第一次成功生成穩定蟲洞時，整個團隊都為這抹淡藍色歡呼過——那是人類突破空間壁壘的象征，是榮耀的顏色。但此刻，這抹藍色出現在深夜的儲物間裡，出現在一個冒充父親的陌生人後頸，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詭異。
光暈驟然擴大，瞬間包裹了男人的全身。沒有任何預兆，沒有多餘的聲響，男人的身影連同那圈淡藍色的光，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鉛筆痕跡一樣，憑空消失了。
操作台上空空蕩蕩，隻有那盞無影燈還在安靜地亮著，光束徒勞地打在空無一物的金屬盒上。
儲物間裡，徹底陷入了死寂。
葉可東僵在原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凍結了。走廊的感應燈不知何時已經熄滅，隻有門縫裡透出的燈光還在固執地亮著，在他腳邊投下一道顫抖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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