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的眩暈感褪去時,林月瞳首先聞到的是潮濕的草木氣息。
不是“方舟”綠洲裡經過基因改良的耐旱植物散發的、帶著金屬味的微弱清香,而是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混合著腐葉、苔蘚和花果的馥鬱氣息,潮濕的水汽凝結在睫毛上,帶著微涼的觸感——這是一萬年前,南方雨林獨有的味道。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厚厚的腐殖層上,周圍是參天的古木,巨大的樹乾需要幾人合抱,藤蔓像綠色的綢帶纏繞其間,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灑下斑駁的金色光斑,落在覆蓋著苔蘚的地麵上,映出細碎的光暈。耳邊是密集的蟲鳴鳥叫,遠處隱約傳來潺潺的水聲,那聲音清澈悅耳,像一串流動的水晶,敲打著她塵封了一萬年的記憶。
那是水的聲音。鮮活的、未被汙染的、屬於自然本身的水的聲音。
林月瞳深吸一口氣,潮濕的空氣帶著泥土的芬芳湧入肺腑,讓她幾乎落淚。她記得一萬年後,為了節省水資源,“方舟”綠洲裡的空氣濕度被嚴格控製在最低閾值,她的皮膚常年乾燥發癢,孩子們甚至不知道“濕潤”是什麼感覺。而在這裡,每一寸空氣都像浸在水裡,飽滿得仿佛一捏就能擠出露珠。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不再是那雙常年握著營養劑調配器、指節分明的手,而是一雙纖細但布滿細小劃痕的手,指甲縫裡嵌著新鮮的泥土,手腕上戴著一串用彩色漿果串成的簡陋手鏈——這是“月娘”的手,一個剛從上遊部族遷徙而來、據說懂些草藥的孤女。
她的行囊比葉雲天的還要簡單:一個用樹皮編織的籃子,裡麵裝著幾塊打磨光滑的燧石,一小捆乾燥的、具有消炎作用的草藥這是她根據未來植物數據庫,在穿梭前緊急記憶並能在這個時代找到替代品的幾種基礎草藥),還有一塊貼身收藏的、從未來帶來的能量儲存片,上麵刻著她和葉雲天、孩子們的微型肖像——這是她穿越時空的秘密,也是支撐她走下去的動力。
按照與葉雲天約定的計劃,她選擇了這片植被豐茂的南方雨林。這裡不像黃河流域那樣麵臨劇烈的洪旱交替,卻隱藏著另一種更隱蔽的危機——人類對自然的無度索取,正在悄悄破壞著水與生命的平衡。
她花了三天時間在雨林中穿行,觀察著這裡的部落。他們的棚屋用竹木搭建,掩映在密林深處,看起來與自然融為一體。但林月瞳敏銳地發現了問題:部落周圍的樹木被砍伐了不少,露出大片光禿禿的土地,露出的黃土在雨水衝刷下彙成渾濁的溪流,流入不遠處的小河;河邊堆積著不少腐爛的動物內臟和生活垃圾,讓原本清澈的河水泛起淡淡的綠藻,散發著隱約的腥臭味。
她看到部落的人們臉上帶著病容,不少孩子麵色蠟黃,眼神呆滯;田地裡種植的塊莖作物長得瘦小乾癟,幾個婦女正蹲在地裡,愁眉苦臉地拔著雜草。
“又爛了……”一個婦女拿起一個腐爛發黑的塊莖,聲音裡滿是沮喪,“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了,好好的東西,說爛就爛。”
“河裡的魚也少了,”旁邊的男人歎氣,“前陣子下了場大雨,衝下來好多黑糊糊的東西,之後魚就越來越難抓了。”
“阿爹和阿弟又在咳嗽了,”一個梳著小辮的女孩怯生生地說,“巫祝跳了好幾次舞,也沒用。”
林月瞳的心沉了下去。她太清楚這些症狀了——水源汙染導致的消化道疾病和呼吸道感染,土壤肥力下降導致的作物減產。一萬年後的地球,就是從這樣一點一滴的破壞開始,最終走向徹底的乾涸和荒蕪。人類總是這樣,在擁有的時候不知道珍惜,直到失去才追悔莫及。
但她不能指責,不能說教。她隻是一個剛來到部落的陌生女子,貿然的指責隻會引起反感和排斥。她需要耐心,需要用他們能理解的方式,讓他們自己看到問題的根源。
她找到部落的首領,一個皮膚黝黑、額頭寬闊的中年男人,自稱“木君”。
“我是從上遊來的月娘,”林月瞳放下籃子,取出那捆乾燥的草藥,“懂些草木的性子,能治些小病痛。看到族裡有人生病,想留下來,儘點力。”
木君警惕地打量著她,但當他看到林月瞳準確地指出幾個族人的症狀是“受了水裡的寒氣”時,眼神緩和了些。部落裡的巫祝隻會跳祈神舞,對於越來越多的病人,早已束手無策。
“你若真能治病,就留下吧。”木君的聲音很粗,帶著雨林特有的濕潤感,“但不能亂碰族裡的東西,尤其是河邊的地,那是我們好不容易開出來的。”
林月瞳點頭,露出溫和的笑容:“我隻看看草木,不碰彆的。”
接下來的日子,林月瞳成了部落裡的“月娘”。
她沒有立刻去“治病”,而是每天帶著籃子,在部落周圍的雨林裡轉悠,辨認著各種植物,偶爾采集一些她認識的草藥,晾曬在自己的棚屋前。她會蹲在河邊很久,看著渾濁的河水發呆,有時會用樹枝輕輕撥開水麵的綠藻,觀察水下的情況。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孩子們對這個新來的、總是笑眯眯的月娘很感興趣,常常跟著她一起去雨林裡玩。
“月娘,你看這個草,能吃嗎?”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舉著一株開著紫色小花的草問。
“這個不能吃,”林月瞳蹲下身,輕輕撫摸著草葉,“但它的根能淨水。你看,”她摘下幾片葉子,放進一個裝滿渾濁河水的陶罐裡,“過一會兒,水就會清一點。”
孩子們好奇地圍過來看。果然,沒過多久,陶罐裡的渾濁物真的沉澱了不少,水變得清澈了一些。
“哇!月娘好厲害!”孩子們發出驚歎。
“不是我厲害,是草木厲害。”林月瞳笑著說,“草木和水是好朋友,有的草能讓水變乾淨,有的樹能留住水。”
她帶著孩子們走到一片被砍伐過的山坡前,這裡的泥土裸露著,幾場雨過後,形成了一道道細小的衝刷溝。“你們看這裡,”她指著裸露的土地,“樹被砍了,根就沒了,雨水下來,土就被衝走了,水也變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