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裂隙穿透的不是實體空間，而是一片灼熱的、翻滾的濃煙。葉雲天0號剛踏出裂隙，就被一股裹挾著火星的氣浪掀得後退半步，防護麵罩瞬間蒙上了一層灰黑色的煙塵。
“溫度過高，超過600攝氏度。”林月瞳0號的聲音帶著警報般的急促，她的掃描儀正瘋狂閃爍紅光，“結構穩定性評級f，實驗室主體框架正在坍塌。”
這是一個被爆炸和火焰吞噬的世界。曾經整潔的實驗室如今隻剩下扭曲的金屬骨架，天花板上的消防噴頭徒勞地噴著水，卻被高溫蒸騰成白霧，與濃煙混合在一起，形成詭異的乳白漩渦。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焦糊味，混雜著金屬熔化的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細小的刀片。
“信號源就在正前方，被廢墟埋住了。”葉雲天0號的視線穿透濃煙，鎖定了實驗室中央那堆搖搖欲墜的混凝土塊。他啟動“雲天6號”的熱成像模式，屏幕上顯示出一個微弱的紅色熱源，熱源旁邊，是一個已經失去溫度的、人形的灰黑色輪廓。
心臟猛地一沉。那個失去溫度的輪廓，體型明顯屬於女性。
“快！”葉雲天0號不再猶豫，握緊分子滾動器衝向廢墟。他對著壓在熱源上方的混凝土塊按下按鈕，銀白色的裝置發出高頻嗡鳴，堅硬的石塊如同被投入岩漿的冰塊，迅速軟化、流淌，露出了下麵的景象。
葉雲天16號半跪在地上，右腿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褲腿被鮮血浸透，凝固成暗紅色的硬塊。他的頭發燒焦了大半，臉上布滿煙灰和血汙，唯獨一雙眼睛，亮得嚇人，裡麵燃燒著一種混雜著絕望和瘋狂的火焰。
他懷裡緊緊抱著一個人。
那是林月瞳16號。她穿著一身白色的實驗服，此刻已被燒得焦黑，破碎的布料下，露出的皮膚呈現出炭化的黑色。她的眼睛緊閉著，曾經靈動的臉龐輪廓已被爆炸的衝擊波摧毀，變得模糊不清。唯一能辨認的，是她手腕上還戴著的一條銀色手鏈——那是葉雲天送給她的結婚三周年禮物，鏈節上鑲嵌的碎鑽在火光中反射著微弱的光。
“月瞳……月瞳……”葉雲天16號機械地撫摸著懷裡的人，聲音嘶啞得像是從生鏽的鐵管裡擠出來的，“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實驗快成功了……”
“16號！”葉雲天0號上前想要扶他，卻被他猛地揮開。
“彆碰她！”葉雲天16號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0號，“你們是誰？是來嘲笑我的嗎？嘲笑我又失敗了？”
林月瞳0號站在後麵，渾身都在顫抖。她看著那個被燒焦的、屬於“自己”的身體，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那不是陌生的異星生物，不是被異化的怪物，那是另一個宇宙的她，是和她有著相同麵容、相同名字、甚至可能相同記憶的人。而這個人，死在了她最愛的人主導的實驗裡。
一股難以抑製的悲傷和恐懼瞬間淹沒了她。她的擬態能力像是被這股情緒衝垮的堤壩，體表浮現的防護紋路突然紊亂、消散，露出了原本的麵容。她捂住嘴，強忍著才沒讓自己哭出聲，但眼淚還是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在布滿煙塵的臉上衝出兩道清晰的淚痕。
“月瞳，你還好嗎？”葉雲天0號注意到她的異常，心中一緊。他知道，眼前的景象對她的衝擊有多大。
但現在不是分心的時候。實驗室的橫梁發出“嘎吱”的斷裂聲，又一塊混凝土塊從頭頂墜落，砸在不遠處的廢墟上，濺起火星。
“16號，這裡要塌了，我們必須離開！”葉雲天0號加重了語氣，試圖讓他清醒，“你的腿斷了，再不走我們都會死在這裡！”
“死？”葉雲天16號突然笑了起來，笑聲淒厲得像指甲刮過玻璃，“死了才好！我害死了她，我就該陪著她！”他低頭看著懷裡的遺體，聲音又變得溫柔，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偏執，“月瞳不怕，我陪你……我們再也不做實驗了……”
“她已經走了。”葉雲天0號艱難地說出這句話，每一個字都像在割自己的舌頭，“爆炸摧毀了她的分子結構，沒有任何辦法能挽回。”
“你撒謊！”葉雲天16號猛地抬起頭，猩紅的眼睛死死瞪著0號，“你們不是能穿越時空嗎？你們不是有辦法嗎？救救她！求你了！”他突然抓住0號的胳膊，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語氣從嘶吼變成了哀求，“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急著測試……我不該讓她冒險……你幫我把她救回來，我什麼都願意做！”
葉雲天0號從背包裡取出「物質重構儀」，將掃描探頭對準林月瞳16號的遺體。屏幕上顯示出一片混亂的、破碎的分子雲，沒有任何完整的結構，更沒有生命信號。他把屏幕轉向16號，聲音低沉而無力：
“你看，她的分子結構已經完全破壞，連重構的基礎都沒有了。這不是受傷，不是疾病，是徹底的湮滅。「物質重構儀」做不到，沒有任何技術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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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的亂碼像一把冰冷的鑰匙，插進了葉雲天16號早已崩潰的神經。他呆呆地看著屏幕，又低頭看看懷裡的人，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凝固，最後化為一片死寂。
“……做不到啊……”他喃喃自語，像是在確認這個殘酷的事實，“原來……真的做不到……”
就在這時，實驗室的另一側傳來轟然巨響，半邊牆壁塌了下來，火焰借著風勢猛地竄高，吞噬了更多的廢墟。
“沒時間了！”葉雲天0號當機立斷，他看了一眼還在顫抖的林月瞳0號，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16號，深吸一口氣，突然抬手，用掌刀狠狠砍在16號的後頸上。
16號的身體軟了下去，失去了意識。
“月瞳，幫我！”葉雲天0號背起昏迷的16號，又彎腰撿起林月瞳16號手腕上的那條銀色手鏈——鏈節已經被高溫熔變形了，但上麵的碎鑽還在閃爍。這是她留下的唯一遺物。
林月瞳0號猛地回過神，強忍著淚水，啟動擬態能力，化作一塊厚實的防火板，擋在他們身後，隔絕了撲過來的火焰。
兩人一瘸一拐地衝出實驗室，身後傳來整棟建築坍塌的巨響。當他們衝進時空裂隙的瞬間，葉雲天0號回頭看了一眼那片火海——那裡埋葬著一個未完成的實驗，一個破碎的家庭，和一個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
返回實驗室的那一刻，所有的緊繃瞬間鬆懈。林月瞳0號解除擬態，再也忍不住，撲進葉雲天0號的懷裡失聲痛哭起來。她的身體還在因為後怕而顫抖，剛才那一幕像烙印一樣刻在她的腦海裡——另一個自己冰冷的身體，16號絕望的眼神，還有那句“原來真的做不到”。
葉雲天0號緊緊抱著她，感受著她的顫抖，心中五味雜陳。他低頭看著手裡那條變形的手鏈，冰冷的金屬硌得手心發疼。
“我們……”林月瞳0號的聲音哽咽著，斷斷續續地從他懷裡傳來，“我們做的這一切，到底是對的嗎？穿越時空，打破宇宙的界限……是不是本身就是一種錯誤？”
葉雲天0號沉默了。
這是他第一次，對自己所做的事情產生如此深刻的動搖。
救援其他宇宙的“自己”，是為了彌補遺憾，是為了拯救生命。但他們所依賴的技術，本身就蘊含著毀滅的風險。16號宇宙的悲劇，像一麵鏡子，照出了他們腳下道路的陰影——技術是中性的，但使用技術的人，永遠無法預測每一個決定背後，隱藏著怎樣無法挽回的代價。
他輕輕撫摸著林月瞳0號的頭發，沒有回答。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實驗室的燈光依舊明亮，卻照不進兩人心中突然滋生的迷茫。信號接收器上，下一個求救信號來自17號宇宙，信號穩定，卻帶著一種奇怪的、扭曲的波動，像是來自一個被壓縮又拉伸的世界。
但此刻，葉雲天0號和林月瞳0號隻是靜靜地相擁著，暫時忘記了救援，忘記了平行宇宙，隻感受著彼此真實的體溫——這或許是在冰冷的技術和殘酷的命運麵前，他們唯一能抓住的、確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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