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餘放下茶杯,語氣平靜:“你這幾日都沒上早朝,聽識衍說,朝臣們都眾說紛紜。明日是你母妃的忌日,還是去一趟吧,權當露個麵,穩定人心。”
祁蘅愣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的母妃就是害死桑餘父親的凶手,她不會陪自己去祭拜的。
桑餘能放下芥蒂,提醒自己忌辰之事,就說明,她心裡隻是為了朝廷,全然沒有私心。
祁蘅點點頭,笑著說:“好,隻要你說,我就去做。”
桑餘頓了頓,然後輕點頭。
等桑餘離開後,祁蘅喚來春連,說:“明天去大佛寺,祭拜聖母皇太後,後宮妃嬪,還有小十,都一同前去。”
帶上她們,那些把她們塞進來的朝臣們也就會知道了。
——
翌日清晨。
祁蘅推開殿門,久違的陽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睛。
他站在台階上緩了緩,才慢慢看清外麵的景象——皚皚白雪覆蓋著宮牆殿宇,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片純淨的白中。
祁蘅想,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看到這樣四處的雪了。
“陛下,”春連上前稟報,“各位娘娘和十王爺都在宮門外候著了。”
祁蘅收回思緒,淡淡道:“走吧。”
皇家儀仗浩浩蕩蕩地向大佛寺行進。
按照祖製,皇帝祭拜先人需著素服,不乘鑾駕,以示孝心。
祁蘅一襲月白龍紋常服,步行至大佛寺山門前。
住持早已率眾僧列隊相迎,鐘鼓齊鳴,梵音嫋嫋。
祭拜儀式開始,祁蘅步入大殿。
身後妃嬪緊隨其後。
按照禮製,他先淨手焚香,而後行三跪九叩大禮。
青煙繚繞中,他凝視著母妃的牌位,想起幼時母妃手把手教他寫字的情景。
禮官唱誦祭文,他親自將惠太妃生前最愛的茶斟入她用過的青瓷茶盞裡,茶水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的視線,和青煙攪和在一起。
祁蘅跪在那裡,身後還跪著很多人。
可他總覺得自己是一個人。
他無聲的說:“母妃,這是兒臣最後一次來看你了,再過不久,我就會來尋你。”
“我先前,竟然有那麼一刻恨過你,為什麼要讓我和阿餘地人生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為什麼會在我們之間,刻下這樣的血海深仇。”
“可我沒有資格怪你,最初,先推開她的人,是我。”
祁蘅跪在佛前,金身佛像低垂的眉眼仿佛在審判他的魂魄。
檀香繚繞中,他仰頭望著慈悲的佛像,卻覺得自己是個赤裸裸的罪人。
住持手持香燭,恭敬道:“請陛下祈願。”
祁蘅雙手合十,指尖微微發抖。
他望著佛祖慈悲的麵容,在心中默默地虔誠祈求:“弟子隻求一事——願桑餘與她的孩子,平安康健。”
殿內燭火搖曳,映著他蒼白的臉色。
他想起那些倒在桑餘劍下的亡魂,每一筆血債,都隻是為了護他周全。
“那些殺孽若需有人承受,也請都算在弟子頭上,弟子願代她受儘苦難,隻求她此生乾乾淨淨......”
香灰簌簌落下,像另一場無聲的雪。
祁蘅重重叩首,青石磚上洇開一點水痕。
“若佛祖不恕......”他閉上眼,頭扣在冰冷地磚上,在心中撕裂出一道隻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求您給弟子重來一次的機會,若是可以,弟子願以皇位,換與她一生一世。”
最後一個頭磕下去,殿外鐘聲轟然響起,驚起簷角積雪紛紛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