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朗!”
盛夏,萬裡無雲的蔚藍晴空似海,唯獨高掛金色驕陽。參天巨樹下的尖頂斑駁木屋前,巴朗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站定下來,聆聽北麵叢林間的鳥鳴與水響,也任由穿過搖晃茂葉撒下的金光在他深陷的眼眶,挺拔的鼻梁,以及紅潤豐厚的雙唇上書寫作畫。過了那麼片刻,他幾步走出樹蔭,仰著麵,直視著常人肉眼避之不及的強光。
“巴朗!”
“哎!“
“草餅和水裝好了嗎?巴朗!”
“都在這兒咧!”巴朗看也不看地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藤簍子,“出發了嗎?”他柔聲喊道。
“快了!”
巴朗轉過身,踮起腳尖,一邊伸手撫摸著黑眼皺皺的長鼻,一邊道:“這次要走很遠很遠的路,我和你一樣,也是第一次去那地方。不過我們都不用緊張,我們會相互照顧,相互保護的是嗎?!”說完,巴朗又輕輕拍了拍它的大耳朵,繼續望向烈日。
匍匐在巴朗身側的黑眼皺皺是一頭通體灰黑,肩高一丈的九歲母象。這個名字是巴朗在七歲時為它取的,因為在那時的他看來,這個大家夥眼睛黑黑,眼眶皺皺,顯得格外溫柔。
黑眼皺皺一出生便被獻給了巴朗,並表現得與其親同子母。而待到巴朗十歲左右時,黑眼皺皺便開始正式與他寸步不離了。說得詳細些,寸步不離的意思是:巴朗前進一步,它便前進;巴朗退後一步,它便挨著退後。這使得巴朗之父,也就是巴族部落的首領巴骨,不得不為他們量身定製了一間人獸同住的大木屋,比他這個部落首領居所還大得多的木屋。如今,無論如何,在巴朗未與其對話的時候,黑眼皺皺都會把自己巨大的象鞍挪到巴朗最適合攀爬的位置,好讓他能隨時跨上自己的背脊,也好讓自己能隨時馱著他奮蹄狂奔!
“彆看了,巴朗!再看它就要掉下來砸中你的腦袋了!”
“出發了?”
“快了!”
巴朗一握一蹬,兩三下便翻上了黑眼皺皺的背脊,在回了句“我隨時都能出發!”後,繼續仰著頭盯著天上那團火。
巴朗的兩眼一眨也不眨,他的雙目並不懼怕夏日的太陽!因為打娘胎起,那對玻璃球子便被鍍上了一層灰蒙蒙的紗,使得他看一切都是那麼昏暗,且毫無光澤。但這又如何呢?十六年了,一來他習慣了,二來他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彆人眼中的青山綠水鳥獸魚蟲是怎麼個色彩!而唯一讓他惱火的,隻是黑夜!這也許就是他總是對著太陽目不轉睛的原因——巴朗認為,一旦自己的眼睛吸收了足夠多太陽的光芒,便也能放射出甚至超過這世界上任何眼睛的光芒,哪怕是在夜裡!
咚咚……咚咚……
身後傳來漸行漸近,讓大地都為之震顫的沉悶腳步,巴朗知道,是二姐牽著大哥的象來了。這,才是要出發了!
“拿著。”巴朗的二姐把韁繩交到了先前進進出出,與巴朗對話的黝黑而壯碩的男子手上,“記得,不許睡覺!”
“放心……”
巴朗的大哥和二姐雖然一個長得凶神惡煞,一個慈眉善目,但五官的輪廓相似度卻很高,畢竟是同父同母。他們的親生母親在七年前已離世,巴朗是他們的父親與現任妻子所生。
“巴朗!”
“二姐……”巴朗望著姐姐的眼睛應道。眼疾雖在,卻並不會將姐姐眼中的溫柔與關愛減少一絲一毫。
“如果遇上沒見過的野獸飛鳥,無論大小……”
“迅速躲避,絕不下地!”
“如果接觸到叫不出名字的蛇蟲藤花,無論香豔……”
“立即清洗,紫草擦拭!”
“如果聽到有人求救,無論遠近……”
巴朗不語……
“無論遠近!”
巴朗低頭不語……
“無論遠……!!!”
“行了,巴玉……”巴坤扯了扯比巴玉的肌膚還雪白的蠶絲衣袖,“我會照顧好他的!”
巴玉長出一口氣,撇過頭去,在反複地親吻和撫摸巴坤坐騎的大耳朵後,拋下了句“把他好好地帶回來!”便頭也不回地轉身快步離去了。
巨象長鳴,闊步向前。遍體藤甲的巴坤昂首挺胸,左手握環藤韁繩,右手持天青長刃,在離地兩丈的黑象背上左右輕搖,頗有其祖上當年出征山外山時的風範。巴朗則是一身淺灰輕飄羅衣,雖然看起來身單力薄,卻又有一種翩然超脫之姿。兄弟二人一前一後,前者麵無表情,後者笑容可掬,一走出首領宅院便迎來了部落裡男女老幼的夾道相送。而兩頭大象象鞍邊上所懸掛的空簍子,也正是為此刻所備。不過半頓飯的功夫,他們倆的四個空簍子便已被人們精心準備的各類食物給塞得滿滿當當了。這是傳統,是不允許他們拒絕的!
震耳欲聾的歡送讚美之聲在兄弟二人向北一拐後逐漸遠去,而當他們進入暗無天日的密林之後,耳邊便隻剩腳下枯木的斷裂之聲,與此起彼伏的長短鳥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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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往的是誰?”
在翻過了兩座小嶺後,巴朗打破了沉寂,問出了在家裡,乃至部落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嚴禁提出的問題。
“誰?”
“你知道我在問什麼,大哥!”
巴坤回頭,望到了巴朗凝重的眼神,他突然發現,眼前這個,恐怕已不是一年前的那個巴朗了。
“你上來。”巴坤道。
巴朗俯身拍了拍黑眼皺皺的頸項,皺皺快步上前,在彎彎繞繞中與它的老前輩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