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車輪碾過寂靜的街道,細微的“沙沙”聲在夜色裡格外清晰。江春生臉頰上那一點被朱文沁嘴唇觸碰過的地方,像被點燃的炭火,持續散發著灼人的溫度,甚至蓋過了夜風的涼意。他抬手,指腹無意識地擦過那片皮膚,指尖下的觸感似乎還殘留著少女肌膚的柔軟溫熱。路燈昏黃的光暈在車輪下流淌,光影變幻,如同他此刻紛亂無章的心緒。朱文沁最後那句清脆的“周日見”和她消失在樓道口的背影,在她家樓道窗口燈光下揮手的剪影,還有那已經不是第一次“偷襲”、帶著清甜氣息的輕吻,而這一次卻完全不同於以往,就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攪起一圈圈難以平複的漣漪,蓋過了錢隊長那些語重心長的話語。他深吸了一口微涼的夜風,試圖壓下心頭的悸動,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酒精的作用,隻覺那團火在胸腔裡燒得更旺了。
回到家,室內十分安靜,父母房間的燈早已熄滅。他躡手躡腳地回到自己房間,關門,落鎖。身體裡那點白酒帶來的暖意早已在冷風中散儘,隻剩下清醒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亢奮。他沒有開燈,脫掉外衣褲後輕輕躺在床上,黑暗中,天花板的輪廓在窗外微弱光線的映襯下模糊不清。
錢隊長的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塊,在他疲憊的腦海裡激蕩出層層回響:“你爸……前些天就特意找過我……”父親那張總是沉默而嚴肅的臉龐清晰地浮現出來。原來,自己那些在王雪燕離開後強撐出來的若無其事,在父母眼中是如此拙劣不堪的表演。他們洞悉了他的痛苦,他的不甘,他深夜輾轉反側時壓低的歎息。這份沉重的擔憂和心疼,像無形的繩索捆住了江春生的心。他們既怕他沉溺情傷耽誤了正常的工程隊工作,又怕他鬱結於心熬壞了身體。這份父母深埋心底的憂慮,沉重得讓他感到壓力山大。錢正國,這位工程隊隊長,自己兒子的頂頭上司,就成了父母能想到的最合適、也最信賴的托付對象。
錢隊長的方法簡單、直接,甚至帶著點粗糙的“包辦”意味——把正在追求他的朱文沁,順水推舟的推到他麵前。江春生嘴角牽起一絲苦笑。這位粗中有細的領導加長輩,大概以為一段新的、看起來門當戶對的感情,是治愈舊傷最有效的良藥。彆人不知道的是,早在春節前夕,朱文沁的父親朱副局長,就已經向他這個小小的工程隊普通職工,含蓄而又明確地表達過欣賞和接納,那是一種基於對他個人能力和踏實作風的肯定,沒有半分對他職業地位的輕視。這份來自朱副局長不動聲色的“橄欖枝”,本身就帶著沉甸甸的格局和尊重,讓江春生感念至深。
他翻了個身,臉頰壓著柔軟的枕頭。朱文沁那雙在路燈下亮如星辰、盛滿純粹情意的眼睛又固執地浮現在黑暗中。她的勇敢、她的笨拙的安慰、她那句毫無保留的“我願意等你”,還有那個帶著少女馨香、印在他臉頰上的輕吻……這些滾燙的細節,與王雪燕悄然決絕的離去、與王麗潔透露的“可能在六月的婚期”消息,在他腦海中激烈地撕扯、碰撞。一股莫名的煩躁湧上來,他猛地坐起身,黑暗中摸索到桌上的茶杯,裡麵還有一滿杯帶有一點餘溫的白開水——這一定是母親徐彩珠睡前幫他準備的。他仰頭“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微暖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頭的燥熱和那份沉甸甸的、被父母默默關愛著的壓力。
……
窗外的天色從濃墨般的漆黑,一點點褪成深灰,再泛出魚肚白,最後被初升的朝陽染上淺淡的金色。江春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隻記得最後意識模糊前,腦海裡還是朱文沁跑開時那如絲綢般飄起的長發和樓道裡清脆的腳步聲。
當江春生被窗外過於明亮的陽光喚醒時,已是日上三竿。他睜開眼,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時針已指向九點。他撐著坐起來,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套上外褲走出房間。
母親徐彩珠正在客廳一邊忙家務一邊等他起床。
“春生啊,昨晚在錢隊長家沒有喝醉吧?”徐彩珠笑著招呼他,“快去洗漱,吃點早飯。”
“還好!”江春生應了一聲,去衛生間簡單洗漱後,來到餐桌前。桌上擺滿了他愛吃的早點,有肉包、油條和豆漿。
徐彩珠告訴他,父親江永健今天去設在種子公司的207國道拓寬工程指揮部加班去了。
江春生告訴母親徐彩珠今天要出去幫朋友送個東西,中午多半不回家吃飯,便告彆母親出了門。
他一路把自行車騎得飛快,趕到工程隊時,隊部院裡靜悄悄的,隻有門衛陳師傅悠閒的坐在門口雨棚下抽煙。
朱文沁那輛小鳳凰就停在車棚角落,在灰撲撲的環境裡閃閃發光顯得格外醒目。江春生從陳師傅那找出兩根結實的麻繩,在陳師傅的幫助下,仔細地將小鳳凰的前輪提離地,綁在他的二八大扛後座邊上,同時,還十分細心的找來兩塊舊軟布,包在小鳳凰的前叉上,以防磨傷油漆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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綁好後,江春生又仔細的檢查了一遍,確保它不會在騎行中歪斜滑落,這才在陳師傅的言語關心中,騎著加長的“三輪自行車”離開了工程隊。
接近規劃局宿舍的巷子口時,江春生就看見一抹亮麗的身影已經在巷子口外那棵梧桐樹下翹首張望。
朱文沁今天顯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上身是一件藍色無領寬鬆針織罩衣,襯得皮膚愈發白皙,下身是一條厚厚的棕色過膝大擺裙,肩掛一個棕色小皮包,腳上一雙棕色中跟皮鞋,頭發梳成高高的馬尾,整個人洋溢著青春的光彩。
她一抬頭看見一到近前的江春生和他車後綁著的小鳳凰,臉上立刻綻開燦爛無比的笑容,“春哥!好準時呀!”她迎上去,聲音清脆得像清晨樹梢的鳥鳴,帶著掩飾不住的歡欣。
江春生單腳滑地停住車,朱文沁也十分配合的伸手幫他穩住車輛。
江春生甩腿下車,就開始低頭解繩子。
“春哥,騎累了吧?我要是知道你用這種不安全的方法騎兩個自行車過來,我就陪你過去一起騎了。”朱文沁一臉關切的看著正解最後一個繩扣的江春生。
“這樣安全的很呢!這要是在城外人少的路上,我都不會綁了,一手扶一個車把直接騎了。”江春生自信的說道。
“真的嗎?春哥你也太厲害了。”朱文沁偏著頭,一雙秀目瞪得圓圓的,眼皮雙的不能再雙。
“這不算什麼?好多人都會呢。”江春生一邊回應一邊輕輕的解下了小鳳凰。
“春哥!你也太細心了,還幫我把前麵包了一下。”朱文沁看著車大架前端包著了兩塊舊布片,心裡一熱。
“你這麼漂亮的車,把表漆磨壞了可惜。”
“嗯嗯!”朱文沁忙不迭地點頭,此刻她的心思卻全然不在車上,目光亮晶晶地黏在江春生臉上,“春哥,你真好!”
江春生沒有回應,隻是默默地把他的大自行車支好,開始收拾地下的兩根繩子。
“春哥!你現在帶我出去轉轉、玩玩好不好?隨便哪裡都行!”朱文沁扶住自己的小鳳凰,語氣帶著撒嬌的意味,眼神裡是滿滿的期待,仿佛讓人根本就無法說出那個“不”字。
但江春生並沒有抬頭看她,他拾起第二根繩子,把兩根繩子並在一起纏好,在中間打了一個結,然後放進自行車前簍子裡。這兩根繩子是他從門衛陳師傅那裡拿來的,他準備還要還回去。
做完這些,他轉身看著像在發呆朱文沁,柔聲道:“——你想去哪兒?”
本來正在胡思亂想著江春生為什麼突然不理人的朱文沁,聽到江春生突然的反問,瞬間心花怒放,喜笑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