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明的話猶如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無情地劃破了江春生那掩飾一切的外殼,將他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暴露無遺。“若即若離……很不厚道……這是在傷害文沁。”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精準地戳中了他內心深處那個連他自己都不願去深究的角落。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一直在拖延,一直在逃避。他用對王雪燕那點渺茫到近乎幻影的執念來封閉自己,讓自己沉浸在一種虛幻的情感世界裡,從而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朱文沁毫無保留的示好與親近。然而,他卻吝嗇於給予朱文沁一個明確的、負責任的態度。
這種行為何止是不厚道?簡直就是自私、虛偽和不負責任的表現!
他想起朱文沁每一次看向他時,那雙明亮眼睛裡毫無保留的信任和依賴,想起她依偎著自己熟睡時平穩的呼吸,想起她為自己做的一切細微小事……鄭家明說得對,她心高氣傲,卻對自己如此死心塌地。而自己呢?竟將這份真心置於如此尷尬、甚至可能被人非議的境地!卻還這樣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好,這對朱文沁來說是多麼不公平啊!
一股強烈的自我厭棄猛地攫住了他,伴隨著對朱文沁洶湧而起的愧疚。這愧疚如此沉重,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猛地睜開眼,盯著天花板上模糊不清的紋路,黑暗中,鄭家明那洞察一切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頂,無聲地拷問著他。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一個聲音在他靈魂深處轟然炸響,帶著前所未有的決絕。王雪燕……那終究是抓不住的風,是鏡中花水中月,早已消散在不可逆轉的時光裡。他的等待,除了徒然消耗自己、傷害關愛之人,毫無意義!而朱文沁,那個真實地、鮮活地站在他麵前,用儘所有熱情擁抱他的姑娘,他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她明媚的笑容因為自己的優柔寡斷而蒙上陰霾,甚至碎裂嗎?
“過去既然已經回不來了,不忘掉過去,怎麼繼往開來?”
鄭家明的良言如同暮鼓晨鐘,終於徹底擊碎了他心底那最後一點自縛的繭殼。一股帶著痛楚、卻也夾雜著某種解脫感的清明,緩緩升騰起來。他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把胸腔裡所有積鬱的濁氣都排出去,然後,又異常緩慢而堅定地吐出。
該麵對了。該徹底放下了。
該……回應她了。
這個念頭一旦清晰,一種奇異的平靜感竟奇異地撫平了他翻騰的思緒。他翻了個身,疲憊的身體終於向意誌妥協,沉入了並不安穩、卻已做出抉擇的睡眠。
清晨的陽光帶著初春特有的清冽,透過窗戶格子,在寫字桌上投下一塊明亮的光影。江春生被窗外的廣播體操音樂喚醒。頭痛緩解了大半,雖然眼底還殘留著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卻比昨日多了幾分沉澱下來的東西,不再茫然無措。
他洗漱的動作比往日利落許多,對著鏡子刮胡子時,目光落在鏡中自己的臉上,那片被朱文沁重重親過的皮膚,似乎還殘留著一點異樣的感覺,但不再是純粹的麻癢灼熱,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微妙的提醒。他抿了抿唇,眼神裡透出一種近乎破釜沉舟的冷靜。
吃過早飯,他推出那輛老永久自行車。鏈條轉動時發出熟悉的“嘎吱”輕響,車輪碾過北院的水泥路麵,駛向城西南的工程隊。
初春的風帶著料峭寒意迎麵撲來,吹動他額前的短發,也吹散了他心頭最後一絲猶豫的浮塵。他騎得很穩,速度不快,仿佛在用這種方式整理著思緒,堅定著昨夜黑暗中萌生的決定。
辦公室裡彌漫著熟悉的氣息。江春生一如既往的打掃完衛生,投入,給自己泡好一杯綠茶,便開始整理上周的工作小結。他的神情專注而沉穩,與昨日那個失魂落魄的人判若兩人。隻是偶爾,在書寫的間隙,筆尖會微微一頓,目光短暫地投向桌上那部電話機。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九點鐘剛過,那部沉寂的電話突然“叮鈴鈴——”地響了起來!清脆的鈴聲在寧靜的辦公室裡異常清晰。
江春生的心,毫無預兆地重重一跳。他幾乎是在抬頭的同時,放下手中的鋼筆,動作輕快地拿起電話聽筒,湊到耳邊。
“喂,工程隊,我是江春生。”他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帶著工作時的程式化。
電話那頭,短暫的沉默。
“喂?”江春生疑惑的再次發聲。
數秒後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帶著春日暖陽般甜意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的試探和欣喜。
“春哥!上午好!”朱文沁一如既往的充滿熱情。
“文沁。”江春生應道,聲音裡那份刻意維持的平靜之下,悄然滲入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溫和。他自己都未曾察覺,這簡單的稱呼,已少了往日的客套與距離。
“嗯!春哥,”朱文沁的聲音立刻雀躍起來,像被陽光照亮的溪流,叮咚作響,“你……你昨天累壞了吧?晚上睡的好嗎?”她的兩個問題問的又快又急,帶著毫不掩飾的關切,像一群活潑的小鳥撲棱棱飛出聽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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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作以前,江春生大概隻會簡單地回一句“還好”、“送到了”,然後應付性隨便聊幾句,便會匆匆結束這通在他看來有些“麻煩”的每周一都會來的關心電話。但此刻,他握著聽筒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他清晰地聽到了自己胸腔裡那顆心沉穩而有力地跳動著,昨夜那破釜沉舟的決心在血液裡奔流。